杏林子的寫作風格是怎樣?

2017-07-23 12:24 pm

回答 (1)

2017-07-24 5:06 pm
✔ 最佳答案
  (要說杏林子,絕不能說「她曾經很美」,因為,她向來就很美。雖然,一種殘忍的宿疾「類風濕關節炎」,折磨掉了她的外表,但內心卻比什麼人都健康、美麗。即使對病痛本身,她也大而化之地寬恕了,美其名為「花式」。如果欠缺美的人生觀,頂多只能做到「容忍」,而無法真心去「寬恕」。杏林子就是這麼位可愛的人,可愛到能夠「善待」自己的病痛。她也有顆「叛逆」的心,就是對噩運不肯妥協,而且還去幫助類似遭遇的朋友。所以她從事傷殘重建工作,也寫散文歌頌美和人生。杏林子何曾「不美」過!)

  也許是病得太久了,別人一提到「杏林子」,就會聯想到我的病,彷彿我是個天生的病人!其實,我也有個活蹦亂跳的童年,初病開始是十二歲,國小即將畢業那年……先是左手臂痠痛;那時么妹剛剛出生,家人都認為我抱她累的,不以為意。同時,正值初中聯考前緊鑼密鼓階段,誰也沒有精神注意這點小事。
  漸漸的,左腳也開始疼痛了,腫得像個大麵包。父母發現情況不對,遍訪名醫,終於斷定我得了一種罕見的「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這種病的徵狀是:破壞關節軟體組織,形成四周肌肉萎縮和梭狀變形,關節有持續性的劇痛、發燒、紅腫,並且引起硬化僵直和周轉不靈,到現在,我全身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關節都損壞了;腿不能行,肩不能舉;手不能彎,頭不能轉動五度以上,大一點、硬一點的東西不能吃,厚一點、多一點的衣服也不能穿,洗臉、洗澡、梳頭都得旁人代勞。此外,通常「類風濕關節炎」得病的關節,往往是對稱型-就是左右膝,或是左右腳一起發作,我的例子又比較特殊,是交叉型,比如左肩右肘左手,或是右髖左膝右腳,我美其名曰「花式」,我從小非常花俏,喜歡標新立異,生個病也「不同凡響」!
  對於類風濕關節炎的起因,截至目前為止,對醫學界仍是一個謎,查不出病源,也就無法對症下藥,所有藥物僅止於消炎、止痛作用,我的醫生曾說:「你的病,不退步便是進步!」最近幾年,我平日僅服用一些最新發明、副作用最小的風濕藥、消炎藥和止痛藥,不再去嘗試其他稀奇古怪的療法了。三十年前,患類風濕的病人極少,看見我這個「寶貝」病人稀罕得很,當時各種新的治療方法都先找我試試,藥廠尚在研究的新藥由我當仁不讓先嘗,有時我還要被抬到講台上作特殊病例講解,下面密密層層坐滿了醫學生、大小大夫,主講人頭頭是道講解「類風濕」的形成、發展,以及將來可能演變,背後掛滿了圖表、X光片,聽的人也津津有味,聚精會神,唯有我坐在台上,羞辱萬分,自覺像動物園的猴子,給人展覽參觀,真恨不得有的地洞鑽進去。
  由於關節炎的病變引起的痛楚,我把它分成五級,「小痛、中痛、大痛、巨痛、狂痛」,類風濕的痛是出了名的難以捉摸,它和天氣變化、溫度等都沒有關連,完全是來無蹤、去無影的武林高手。有時是酸痛,有時是僵痛,有時根本分不清是什麼痛,加上關節的變形磨損往往壓迫到神經痛,輕是像針刺、電擊,重則如刀割火燒,痛得人汗淚交流,小便失禁。當我痛得火冒三丈,牛脾氣一發,反而豁出去了:「好吧!你痛,儘管痛吧!我就不信你會痛死我!」怪的是你越怕痛,它越痛,你不在乎了,它好像也沒想像中那麼厲害了。
  美國前副總統韓福瑞在飽受癌症折磨十餘年後,說了一句話:「世界上最偉大的醫療方法就是友誼和愛。」我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全家人為了我犧牲了一切,付出了極大的心力,這不是一天、二天,而是成年累月,無止盡的付出,還有那來自世界各地的溫暖友情,多少人為我熱心介紹醫生,多少人為我打氣加油,默默祈禱,其中有許多是我從來不認識、也從來沒見過的朋友,我何其有幸,獲得這麼多朋友的關愛。當然日子仍然艱難,每天都好像打了一場艱苦的戰,可是一想到家人親友,想到千千萬萬和我一樣身體殘障、在逆境中奮鬥不懈的人,我又怎能放棄逃跑?看著吧!我將向命運打贏這場美好的聖仗,以示對生命最大的敬意。

造反的老二

  小時在外人眼裏,我永遠是一個靈巧乖順、快樂合群的小孩,其實在柔弱的外表下,正藏有一顆剛烈的心。初病開始,正值初中聯招之時,躺在病床上,想到同學一個個意氣飛揚開始他們的新生活,我卻敗兵似的住在醫院。多少日子的準備,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努力全白費了,我不怕激烈的競爭,但真是不甘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取消資格。尤其當出院回家後,發現所有的課本、參考書都被母親送人時;心中大慟,難道母親真認定我永遠與學校絕緣了嗎?可憐最後一點攀附的希望也被斬斷。往後,我才逐漸意識到此生所要失去的絕不止這一點點。
  年輕時的母親脾氣急躁、性情剛烈,沒有小孩不怕她。醫生為了尋找病源,把我的五臟六腑全翻江倒海仔細檢查,查到了膀胱,我受不住,當然是也是痛,也是怕,也是撒嬌,想尋點安慰,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可是母親也累了,她的生命中從未遇到如此重擔,她厭煩不耐的喝斥我:「不要再撒嬌了好不好!」我的哭聲倏然停止,就在那短短的一秒鐘,我從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長大長人。從此,我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為自己流一滴淚,訴一句苦,也變得什麼都不在乎,面對病房裏人生人死,竟也可以無動於衷。
  有回,是福利社老板。醫院伙食不好,我們總另外叫些東西,福利社老板便頂著大食盒一床床的送,一天鄰床老太太告訴我,老板不規矩,在喊我「小姐」時,尾音又輕佻地加了個「姐」字,我自己未注意,倒是同房一位老太太提醒我,後來仔細一聽,果真如此,也不動聲色,隔天正午,正一屋子人,他又來了。「小姐……姐!」我猛一轉身,冷冷的問:「你剛剛叫什麼來著!」他不防,臉刷一下漲的飛紅,在幾十隻眼睛的瞪視下,尷尬退去,他道歉,我也不理。結果他到處跟人說我厲害,沒見過一個小姑娘這樣的。我哪裏是厲害,只是一肚子無以名狀的怨毒,誰敢惹我,就一刀子捅過去。
  從小,我頗以自己的容貌自負,而且別人稱讚我時得說「美」,不能用「漂亮」等沒氣質的形容詞。然而,隨著病情加重,藥物的副作用,牙關節變形,長期側睡的結果,使這張臉逐漸失形,有一段時間,我簡直恨死了自己,誰給我拍照,我就翻臉。我將自己關入一個完全孤絕的世界,也和自己訂了一個密約,如果十五歲還不好,就不要再活下去了,真到十五歲,卻是遲遲不能動手,不是怕,而是隱隱約約有股不甘。想來這麼個打落門牙和血吞的人物,也不是輕易的就肯放棄自己。
  十六歲我受了洗,成為一個基督徒,信仰給我最大的影響是:讓我認識了生命。人的生命不是看外表,我們裏面也有一個生命,這個生命往往因外界的打擊、刺激,反而會更蓬勃的發展。生下來環境好、天分高的人,他有他那個層次的發展;只能做小螺絲釘的,便應就一個小螺絲釘來發揮。我雖然生病了,還是有一些價值可以運用,發揮出來的,上帝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努力,看我們對生命付出多少,而不是看外表的成就。
  我現在常想:苦難有時候對我們也不全然是損失。小時的我自恃有點小聰明,個性又剛烈,若不是這場病,若不是上帝的律法在裏面管制著我,真不知要做出什麼惡事來,妹妹就常說:「姊呀!你要是不生病,一定會造反!」真是我的知音!生病後,命運把我逼到絕境,這時反而激發我背水一戰、非勝不可的決心,也是現在何以我病得四肢皆殘,卻依然活得這麼起勁的原因吧!苦難不是抱怨憤懑的藉口,它應能擴大我們的心胸。我常對朋友說:自覺最幸運的是生病讓我提早認識生命,體會到生命的真實和美好。

把自己化成一本書

  家人的個性都很開朗,我的父親是軍人,雖然家中經濟情況比較差一點,但即使生活再苦,父母在我們面前也沒有愁眉苦臉的時候。一家人都是嘻嘻哈哈的,他們沒有把我當成病人,我自己也不覺得有何特權可享,像家裏那些專門跟我搗蛋的弟妹,看到我熬夜趕稿時,從來不會「尊敬」的問我說:「有什麼作品要發表呀!」而是說:「啊!又在印鈔票了!」某日,有篇報導「名作家」我的文章出現,弟妹笑壞了:「什麼叫做『鳴作家』呀?就是會叫的作家!」唯一可堪安慰的是:他們有什麼事,都一定會來找我這足智多謀的狗頭軍師商量,而且頗受教的喔!
  若說家人朋友是全力支援我的後勤部隊,書便是我堅實的堡壘,在其中,可以忘掉病痛、忘掉眼淚,忘掉一切的不幸。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初病時每天晚飯後,母親就出門為我借書,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家,都要敲門詢問一番。自己村子借完了,就到別的村子去借,常要走很遠的路。而母親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借來的書,往往在我饑不擇食、狼吞虎嚥之下,二三下就「清潔溜溜」了。母親只有一趟趟走得更遠了。一直到父親認識了一位圖書館的管理員,母親肩上的重擔才算放下。在三尺寬六尺長的病床上,從書中得見大千世界,慢慢地,書為我開拓了一個新的人生領域,我又找到了自己,肯定了生命的意義。
  初病那些年,對寫作和繪畫都有興趣,但自忖以自己的精神體力,如果想學好的話,只能學一樣。思量再三只好捨繪畫而就寫作,最主要的原因,除了寫作比較可以靠自修的方式外,稿費賺起來也比較容易。(現在倒頗後悔當年目光如豆,畫家一幅畫可以抵過我爬好幾年格子呢!)不過,寫作確實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工作,只要管自己文章寫好便是,不需要交際應酬,亦不需要看人的眉高眼低,十分自在。
  這些年來寫了四十多齣劇本,與《喜樂年年》、《生之歌》、《杏林小記》、《北極第一家》、《另一種愛情》、《重入紅塵》等散文集,還有其他散見各報章雜誌的散文和小說,總共也有數百萬字了,雖然為了寫作,我的右臂一年四季腫脹不堪,硬得跟石頭一樣,父母親友常勸我多休息,我卻已沈迷其間,無法自拔了。另一方面我又需要看更多書,吸收更多的知識。家中除訂許多報紙雜誌外,也不斷的買新書,看書寫書,寫書看書,其樂無比。
  最近專注於「伊甸」的工作,朋友們擔心會影響我的寫作,我自己也是不捨。多少年來,寫作一直是我心靈上最大的慰藉,或者竟可以說是一種娛樂,每完成一篇稿子都十分開心,也可說寫的本身就是享受。然而魚與熊掌無法得兼,總要犧牲一樣,而且寫文章的人多得是,文壇上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關緊要,而這些「伊甸」的孩子卻太需要我了,殘障福利工作也到了不能不做、非做不可的地步。我想,姑且把自己化成一本書吧!我的工作就是書的內涵,同樣鋪陳在讀者面前,一覽無遺。我只擔心突然間生活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以後將如何去面對錯綜複雜的社會,以及如何在這個錯綜複雜的社會不致迷失自己。

天生我材必有用

  二十年前,我的病況一度好轉,曾經到「傷殘服務中心」及「南機場社區發展實驗中心」義務輔導殘障兒童。那時,傷殘重建工作在國內不過剛剛起步,當我走出可愛的小家,接觸到外面廣大的社會後,才發現這種工作的艱辛,荊棘重重。社會一般大眾仍然對於殘障者有著某種程度的歧視與排斥,我們被當成外星人、舊書店的風漬書,只因為形體上的一點缺陷,我們成了次等人。
  多少年來,我一直有一個夢想,夢想有塊地,一大片山坡地,可以設置庇護工廠,讓那些在黑暗中摸索掙扎、四處碰壁的孩子習得一技之長,可以帶他們種花種樹、養雞養鹿,可以……。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癡人說夢,也許是至誠感動天,居然讓我碰到幾位和我一樣痴的癡人。他們被我的夢吸引,願意和我一同作夢,不僅僅是作夢,而且研究夢想實現的可能性,我們發現這個夢想並不是遙不可及,只要肯付出愛心、耐心、恆心,加上信心,我們的夢不難實現。
  從民國七十一年五月起,我們定期在一起聚會,討論工作的方向和目標,以及可能遭遇到的困難,由概念、構想到細節,就好像建築公司晒藍圖一樣,一次比一次更清楚的浮現出來。九月分起,開始準備工作,像是收集殘障同胞的資料,並拜訪了各大福利殘障機構,吸收他們的經驗和長處,我們的工作同仁甚至遠至中南部參觀訪問,將心得做成記錄,我們也做了些市場調查,看看那些產品適合做,有利潤可賺,有發展的潛力。另一方面由於社會大眾的熱心支持,終於在七十一年十二月正式成立伊甸福利殘障事業基金會。
  「伊甸」在聖經裏是樂園的意思,我希望它真能成為殘障孩子的樂園。我們規畫有四個五年服務計畫:(一)奠基期-人才的訓練與儲訓、工廠設立、開發墾殖土地、飼養家畜。這一段時期因不能立即生產,一切設備與開支均需依賴社會的捐助。(二)成長期-此一階段生產納入正軌,工廠的作業及農牧的經營已漸有收成,此五年計畫完成之後,相信可達到自給自足的目標。(三)發展期-除了本身的福利外,營利所餘尚可用以發展小型醫院、學校和養護院。(四)回饋期-發展已達飽和點,尚有餘力回饋社會,參與社會各項福利工作以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最後的目的是希望孩子們開拓自己的胸襟,從一個需要仰賴他人生活的被動者,轉而關懷並積極幫助其他不幸者,進而邁向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理想大同世界。
  「伊甸」陸續開了手語班、盲人音樂班、中國結手工藝訓練班,一切的師資、設備、材料的供應完全免費。現在又增加了美工、國貿實務、寫作等班,屬進修性質,在晚間進行,每期二至三個月,酌收學費。「伊甸」並在內政部職訓局資助下,開辦全天上課,訓練期長達一年,學雜費全免,且每個月還有一千五百元零用金的電腦、陶塑和廣告設計班,招收高中以上程度的殘障青年。伊甸限於經費、設備及場地,對報名參加的孩子們無法全部接受,看到他們失望的離去,我心中總是十分難過。我們會繼續努力爭取外界支援,以提供更多殘障者學習、進修的機會。我們也已經向臺中縣示範林場承租了一塊一甲多的地,希望規畫成一座教學實驗農場,給孩子們另一片天地。
  很多人一聽到「伊甸」的計畫,都忍不住大吃一驚,殘障者已經身體不便了,不乖乖留在室內,還能擔負什麼工作,殘廢、殘廢,殘者必廢的觀念根深蒂固在一般人的腦海中,即連孔夫子的大同世界理想中,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養只是一種消極的方式,固然使其衣食無缺、生活無慮,卻否定了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尊嚴、慾望和價值。事實上並不是所有殘障者都像我這麼嚴重,大多數的殘障孩子皆可經由訓練、教育式輔導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根據最保守的估計,目前臺灣有六十萬到一百萬的殘障人口,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失學、失業,依賴家人生活,造成家庭與社會極重的負擔,對其個人也是一種生命的浪費,協助殘障者復健重建的工作,就經濟效益來看,實際上是本輕利重的好投資,我國各公民營機構何不開心胸接納這些孩子,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工作機會,不是救濟金。
  「伊甸」有六個部門-輔導、宗教、訓練、企業、行政、財務。每一個部門的工作性質與分量都相當別人一個機構,但我們每一部門只有二、三位同仁,所以在「伊甸」工作的工作同仁都很相當投入,他們知道自己在伊甸負擔的角色。我自己從小自由慣了,一向不喜歡被人命令,所以也很少命令他們做什麼,只給他們一個大原則、大目標,然後鼓勵他們自己做計畫。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的優點和長處,怎麼使他們的優點和長處得以充分發揮,這才是重要。我也不要求他們的工作成績一定達到什麼標準,只求他們盡心就好。他們絕對可以犯錯,但是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我喜歡這些孩子,喜歡這份工作。我盡心盡意的活,盡心盡意的工作,盡心盡意享受生命的美好、生活的樂趣。中國有句成語說得很好:「盡人事,聽天命。」纏綿病褥三十餘年後,還能完成「伊甸園」的心願。我了解自己是怎樣的人,能夠做什麼,對自己有信心,活得很坦然,深深覺得有些苦難在表面看來是種不幸,但神也許就要藉這個機會來造就你。(江靜芳整理)
參考: 杏林子,〈走過紅塵仍有愛〉,《叫太陽起床的人》,(臺北縣:正中書局,2008),頁36-52。


收錄日期: 2021-04-26 13: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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