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生的機緣或運氣,是指一些難以控制的因素,和不其然而然的事件,那是無可否認的。我們應該關心的不是機緣或運氣有沒有的問題,而是對它究該抱何種態度?
一個有能力有理想又有信心的人,永遠不會把幸運的機遇納入奮鬥的日程表裏去, 他只知道充分運用一切所能控制的因素,使它產生最大的效果,他常遵循的一個原則是:行其所安,行其所當行,成敗在所不計。相反地,一個沒有理想又缺乏信心的人,他根本不信一分努力可以得一分收穫,反而相信「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他把人生的成就,完全寄望於偶然的機遇。一但果然好運當頭,得意忘形,不旋踵又告身敗名裂。機遇來了,又走了,機遇帶給他的只是一場人生的災害。社會上多少暴發戶型的,不就正是如此嗎?
這一點足以說明,人生縱有好的機緣,但也只有有能力有理想有信心的人,才能把握機遇。沒有它,並不沮喪,它來了,也不驚喜。把希望寄望於機運的人,好的運氣,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人生的一個陷阱罷了。
機緣與人生關係的另一面,可以這樣的了解:人生事業,依賴外緣因素越多的,它的成就,往往需依靠一些機緣來促成,像當官的和從商的人,有能力還要有機運,才能大展鴻圖。像藝術家、文學家、哲學家,他們的工作,依賴外緣的因素很少,他們的成就要靠創造潛能的發揮,機運可以影響到他的名聲、身價,但對他的成就,並不構成決定性的力量。
中西哲學家對機緣的看法,意見頗不一致。西方古代一向認為財富、名望、榮耀與權力都是好運,擁有它們與否,全靠機緣,而不是像知識與德行,要經過慎重的抉擇。亞里斯多德認為好運對人的幸福極為重要。斯多噶學派則認為好運是珍貴的,非人所能企及。
也有很多思想家否認真有人生機緣,他們說:我們所謂機緣,只是表示我們對事件原因的無知,當我們不知道一件事情何以發生,我們就歸之於機緣。史賓諾莎主張沒有任何發生於機緣,萬物在本質上均已被決定了。奧古斯丁認為「世上沒有一件隨便發生的事」,每一件事,縱是機緣的出現,也都是上帝的旨意。
孔子對這個問題,採取了理想和現實的双重觀點,在理想上,他栖栖皇皇,奔走列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雖然沒有好的機緣出現,仍努力不懈,終始如一。但他並不因此否認,在現實上,人得富貴,或得君行道,有時候是要靠點機緣。孔子說:「富貴在天」。又說:「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天」和「命」,都是指的機遇。這一點,荀子說得更清楚:「節遇謂之命。」楊倞注:「當時所遇,謂之命。」遇不遇是命運,命運對人造成限制,,但有理想有志氣的人,必須向命運挑戰。
老子也不相信人生有機遇這回事,但他的想法與斯賓諾莎和奧古斯丁不同。老子相信人生的好運與壞運,禍與福,是互為其根的,對它是執著不得的。淮南子用一則寓言,將這種觀點表達出來。
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為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控弦而戰,塞上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
這種觀點,不僅能使人忍受一些磨折而不煩惱,實是勘破了人生對好運壞運、禍與福的迷執。人能坦坦蕩蕩面對一切境遇,是人生智慧的表現。
樹木須經風霜,才能長得結實,人須經歷無窮考驗,才能樹立堅貞的風格。對一個堅持理想的人,好運終究是很少的,也不必冀求這些。
相關:我們所謂的機緣 會不會只是表示我們對事件原因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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