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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與不幸遭遇一重重是事之變或命之行?
人與天命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十之八九。但是當一個人真的陷入舛途絕境的時候,獨立蒼茫,回首前塵,在憫然悲憤之餘,心裡總免不了泛起一陣不知其所以然的迷惘之情。往往把歷年來的許多憔悴和憂傷,都歸之於蹇促坎坷的天命,而慨然有『天命靡常之嘆!』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中說:「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這當然是人之常情!
從表面上看來,在這蒼蒼茫茫的偌大宇宙裡,眾人好像一片片浮萍,在昏昏昧昧的人生之海上,載沉載浮,隨波逐流。一切都「隨所為焉,又隨所不為焉。」完全失去了自主,也失卻了人類的靈性,彷彿冥冥中真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天命在做主宰似的,而且以一種不可捉摸的萬鈞之力,作無情的安排。似乎人世間一切不得而已,又不可知的諸多事象,都緊握在天命的鉅掌裡,任其操縱,任其擺佈。
人的心靈對天命既然有如此迷惑的感受,天命與人生也就有了若即若離的關係。真是所謂:「肅然聞其聲,僾然見其形了。」
先秦諸子中,莊子對於天命,不僅僅有:「芴漠無形,而變化無常。」的神祕感受。並且還說:「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有命也。」
這樣說來,莊子對於人生的一切的「事之變」和「命之行」存有許多懷疑。認為從外表看,人世間的許多現象,確乎前若有所承,好像有個看不見的天命再作梗。 然而,往後的發展又不能一定,似乎又沒有天命的存在。有無之間,實在難予判斷了。
亙古以來,人徬徨趑趄在恍惚冥濛的氣氛之中,對於天命,人人都有點像:「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的感覺,在那寂寥的空山裡,落葉滿地,蹤跡渺茫,似可尋覓,又不可尋覓之際,令人有著不盡的惶惑和恐懼。人的一生,彷彿「今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芒鞋踏破了無限悵然,天命卻又猶之如「飛鴻踏雪,泥上留爪」,偶而在芴漠無形,寂寞無聲之中,又給人間留下一抹淡淡的影痕。
所以人世間的一些凡俗細人,在這天命的控制之下,只是網罟中的游魚,樊籠裡的飛鳥。萬物之靈的人類,就變成了蠕蠕而動可憐蟲了。只能夠像這空幻飄緲的天命,祈求一點點冷冰而苦痛的生活,乃至於在寂寞黯淡的苦苦尋思中,作悲慘的滅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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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哲叔本華,認為世界上有一種無所謂善惡的大意志存在。這種大意志既是盲目的,又是不受任何理性和智力支配的。但是,它依著自然而移動前進,支配著整個宇宙和人生。而且具有不可抗拒的控制萬物之力。在這龐大意志力的籠罩之下, 個人與個人之間,又有無數的小意志在隨時反抗這大意志。如此演進,就是所謂的天命。
十九世紀末葉,英國小說家哈代,深受叔本華悲觀主義思想影響,形成一個所謂:【哈代式悲哀】的作風,竟一時深入讀者的心靈,風靡歐洲大陸。
哈代將他所創造的小說人物,安置在英國廣袤而遼闊的荒涼原野上,飽受天命無情的殘酷摧剝之後,再給這一群「可憐蟲」放逐於天蒼蒼,地茫茫,一片荒蕪的灰色世界裡,作一個悲劇的結束。讓讀者欲哭無涕,黯然魂銷。哈代面對着這單調冷漠的人生,曾經低吟著生命的悲愴:
「愁眉不展的生命啊! 我不願見你泥污的外衣, 蹣跚的腳步,還有你那不自然的快意。」
哈代筆下的生命是如此的悲哀,人生又是這麼陰暗,怎麼不令人感傷生命無寄,人生無依,天命之無常而且殘忍冷酷!人們在失望虛空之餘,不覺愴然淚下,這豈不是人之常情? 未可厚非。曹雪芹在紅樓夢裡描寫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鬱),看見花園裡落英繽紛,殘紅遍地,她見景生情,感花傷己: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曹雪芹認為天命卵翼下的人生,生命只不過來自太虛,而又歸於太虛的一片小小虛空罷了。花顏月貌依但無可尋覓的時候,人間的一切更是杳不可知!所以他只覺紅樓夢醒,人生悲劇已成,一心想逃大造,出塵網。人的生命不過是幽闇中瞬息即滅的一粒熒熒之火,永無燎然之期。
盡管如此,但人畢竟人,是有其獨立存在價值和自主創造力的人。英國哲學家羅素一向是懷疑一切的,他雖然懷疑宇宙中所有的一切,認為外在世界,只有一種可能性的假定。可是他對於人類自我的存在,卻認為一個無可懷疑的事實。假若一個人對人生愈是作悲劇性的深切體驗和領悟,終將對人生有無限光明的遠大憧憬,必然有大智大勇去接受人生實際的殘酷折磨,並且在沉痛中自覺自省,由一種悲憫人生之情,蛻變成真正的希冀和信念。誠如李商隱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對人生,絲盡而情不斷,淚乾而意尤深。那麼,春蠶之死,蠟炬成灰,乃是人生外在形象的變化,人類生命大化之必然而已,誠然微不足道。所以莊子說:
「惟命不於常,道在則得之,不在則失。」
天命之所以不常,人之所以失其掌握天命的原因,乃是在人們太迷惘於空幻的天命,屈服於莫測的天命了。完全失落了人的自主創造力,特別是自我所主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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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能夠以自我為主宰,從宇宙萬物各盡其性的自然狀態中,超越人的感覺之所見,超越世間一切名相形容,以追求生命價值。以「安時而順處」的靈性,「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高度智慧,在「無用以為用」的虛靜心靈狀態中把握天命,支配天命而入世順應,利物善導。所以莊子可以做做逍遙之遊,自由自在地遨遊於天地之間,更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如此,人生豈不充滿了喜悅?在這生氣蓬勃的世界上,一切也就欣欣向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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