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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燮<<雍正十年杭州韜光庵中寄舍弟墨>>原文:
誰非黃帝、堯、舜之子孫?而至於今日,其不幸而為臧獲、為婢妾、為輿臺、皁隸,窘窮迫逼,無可奈何。非其數十代以前即臧獲、婢妾、輿臺、皁隸也。一旦奮發有為,精勤不倦,有及身而富貴者矣,有及其子孫而富貴者矣。
王侯將相豈有種乎!而一二失路名家,落魄貴冑,借祖宗以欺人,述先代而自大。輒曰:「彼何人也?反在霄漢;我何人也?反在泥塗。天道不可憑,人事不可問!」嗟乎! 不知此正所謂天道人事也。天道福善禍淫,彼善而富貴,爾淫而貧賤,理也,庸何傷?天道循環倚伏,彼祖宗貧賤,今當富貴;爾祖宗富貴,今當貧賤;理也,又何傷?天道如此,人事即在其中矣。
愚兄為秀才時,檢家中舊書簏,得前代家奴契券,即於燈下焚去,並不返諸其人;恐明與之,反多一番形跡,增一番愧恧。自我用人,從不書券;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苦存此一紙,使吾後世子孫借為口實,以便苛求抑勒乎! 如此存心是為人處,即是為己處。若事事預留把柄,使入其網羅,無能逃脫,其窮愈速,其禍即來,其子孫即有不可問之事、不可測之憂。試看世間會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別人一點!直是算盡自家耳。可哀可嘆! 吾弟識之。
譯文:
誰不是黃帝、堯、舜的後代子孫呢?但是到了今天,有些人不幸而成了被罵的臧(奴)、獲(婢),成了侍奉他人的婢妾,成了地位卑微的僕役(馭者或轎夫等賤吏),處境被迫被逼、困窘侷促,真是無可奈何。這並非他們在好幾十代以前的祖先,就已經是被罵的臧(奴)獲(婢)、待奉他人的婢妾、地位卑微的僕役了。(他們)只要一旦能夠奮發圖強、有所作為,精進勤勞而又不懈怠,有些人在自己身上就已經取得了富貴,有些人則到了他們子孫身上而取得富貴。歷來的王侯將相,難道都是天生的嗎?然而少數失勢的名門後代,潦倒落魄的貴族子孫,借祖先(的聲名)來欺騙他人,追述前代(祖先的豐功偉業)而自吹自擂,他們常常說:「他們是什麼人?反而處在朝廷上面高高地做官;我是什麼人?反而處在民間成為一芥草民;天道真是不可依靠,而人事真是不可預料。」
唉!他們不知道這才正是所謂的天道人事呀! 天道是賜福給善人而降禍給惡人。那些人因為善良而得到富貴,你們因為惡淫而遭遇了貧賤,這是天理,何必感傷呢?天道是周而復始,亦互相依存的,那些人的祖先貧賤,(所以)現在應當富貴;你們祖先富貴,(所以)現在應當貧賤,這就是天理,又何必感傷呢?天道是這樣的,人事也就包含在內了。
愚兄我當秀才的時候,翻檢家中的舊書箱,找到了前幾代家奴賣身的契約,立刻就在燈下把它們都燒光了,並不將賣身的契約還給他們。愚兄我怕明顯地把契約還他們,反而多了一番形跡,增添一翻愧疚。從我請僕役開始就從來不寫立契約,適合的就留下來,不適合的就自動離開。何苦要留下這麼一張紙,讓我的後代子孫們借這個當作話柄,以便於自己去苛求他人,壓迫、勒索別人呢?
這樣的存心,既是為別人設想,也就是在替自己設想。如果做任何事情都要預先設下對方的把柄,讓別人掉入到陷阱裡,無法脫逃,那麼自己的困窮會來得更快,自己的災禍會即將到來,而自己的子孫就會有著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有著不可預測的憂患到來。試試看世間那些會算計的人,他又何曾真的算計到別人一點點,(最後都)只是把自己算計光罷了,真可哀! 真可歎! 希望我的弟弟你要謹記在心。
註譯:
1. 臧獲: 古代對奴婢的賤稱。
2. 輿臺: 1. 亦作輿儓。2. 古代十等人中兩個低微等級的名稱。輿為第六等,台為第十等。泛指操賤役者,奴僕。 3. 比喻為之服務的工具。
3. 皁隸: 原為古代的賤役。源至春秋時期的等級之說,所謂皂者:衛士也,無爵而有員額者;所謂隸者:獲罪者獄其責,即因犯罪而服役者,所以有當時有這樣的列序:
政事奴隸:皂、隸、輿、閽,司宮、寺人。
生活奴隸:僚、僕、台、圉、牧、豎、奴、婢、徒人。
後世連稱皂隸,大抵是說那些小衙門中的使喚公差:咱們只去見官,省得捕快〜來。<<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