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書內“秦皇漢武”經常互相銜接。而且一提到漢武帝,又離不開“好大喜功”的評價。今天我們看他的紀錄,不能否定他是一個特出的人物﹔但他的功業,仍要在長期的歷史上評判。最重要的一點,則是他所開創的局面,后人無法繼續。所以我們讀他的傳記,一定要上與“文景之治”相陪聯袂,而下面“從霍光到王莽”,更與他一生有不可分離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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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劉徹,出身離奇。他的母親王氏進宮前已婚,曾嫁作金家婦,生有一女。她的母親亦即是未來皇帝的外祖母,強將她從金家奪迴,進與皇太子,是為景帝。劉徹生于公元前156年,至141年登基,實足年齡當不過15歲。茲后他在位54年,在中國歷史上兩千多年來是享國最長的君主。這紀錄直到18世紀才為清朝的康熙打破。
從各種資料看來,劉徹的膽子大,也富有想象力,如他常化裝微行,幾遇不測。他打算進攻西南夷,就在長安附近鑿地作“昆明池”,以便習練水軍。在其他范圍之內他也不拘形跡。例如他母親曾再婚,又有金氏女,人家都隱匿不敢提及,他聽到此事,就公然親自尋訪他的半姊,并賜她名號田宅。他的皇后衛子夫曾為歌伎,他寵愛的李夫人,曾為娼女。漢武帝也不是一介蠻夫,沒有文華辭藻的雅致。他的宮廷里,既有正派的儒生如董仲舒,也有恢諧人物如東方朔,更有名士如司馬相如。我們再看他悼李夫人的賦(班固稱武帝自作),“秋氣潛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而且他又似乎看見李夫人的形影,作詩:“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來遲!”則又可以想象他不是沒有情感的人物。
劉徹未曾在戰場里實際指揮作戰,但是每有重要戰事的部署,今人所謂“戰斗序列”的安排都是由他自己作主。而且他也知人善用。衛青是衛子夫的弟弟,霍去病又是衛青的侄子,都以外戚創立不世軍功。霍光與霍去病為異母兄弟,茲后更成為漢朝宮廷里的中樞人物。只有李夫人之兄李廣利被任為貳師將軍,作戰不利降于匈奴才算是武帝任人的最大失策。武帝對待臣屬,也視人而定。他可以在廁所里見大將軍衛青,也可以平常燕居的服裝接見大臣,只有右內史(助理機要秘書)汲黯老是據事直言,皇帝偏偏怕他,非戴冠整容,否則寧退避帳中,不去見他。后來因淮陽地方難治,召拜汲黯為太守,汲黯辭不肯就,皇帝就說:“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他也就知道僅以此直言忠臣的名氣,就不須特別振作,也可以把這地方處理得很好。后來汲黯在淮陽10年,死在任所。
可是漢武帝也有一般專制魔王的毛病。他一巡視各地區,當地太守或因供應不周,或因境內配置不如法,紛紛避罪自殺。到他在位后期,朝中也為恐怖政治所籠罩。親信的大臣如丞相及御史大夫也因小事互相傾軋,失敗的只能以身死解脫。皇帝自身即相信神仙,亟求長生不死。他偶一臥病,就相信有人以巫蠱害他。“蠱”音古,以三個虫字擺在一個“皿”字之上,乃是根據民間傳說,巫者將毒虫毒蛇,放在一個器皿之中,讓它們互相吞并淘汰,最后一個碩果僅存的怪物,是為蠱。巫者即操縱著這精靈,用咒詛符錄削制木人埋蠱地下諸等方式謀害敵對。公元前91年,劉徹生病,左右傳說宮中有巫蠱牽涉皇后及太子劉據。原來武帝嚴刑峻法,太子仁慈,常有平反。執法大臣深怕劉據一日嗣位,對他們不利。而水衡都尉(管宮殿附近林園)江充,又是“直指繡衣使者”(特務頭目)更加離間。劉徹在別宮養病,即皇后皇太子請問皇帝,也不得達。皇太子忿怒之余擒住江充將他處死,于是長安紛稱太子謀反。因之兩方都召集軍隊,保皇黨與皇太子黨在京城大戰五日,“死者數萬”。結果皇太子兵敗自殺,皇后衛子夫也自殺,衛青則已前死。武帝后來悔悟,建“思子宮”,又作“歸來望思之臺”。
4年之后,武帝臨危,才立一個8歲孩子劉弗陵為太子,是為昭帝,而皇帝也將太子的親母弋夫人賜死,其原因是“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而霍光等即被托“行周公之事”。
為什么一個如此精明強干萬機獨斷的君主,到處置立嗣繼統的時候,如此愚暗而沒有主張?甚至父子以兵戈相見,貽禍軍民?這斷不是劉徹和劉據兩人間單獨的問題,而與武帝所一手布置的西漢帝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