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小城故事對老子版本一問的回答

問：道德經有不同的版本，是甚麼原因呢？我想請問道德經有甚麼版本？有任何有關資料或連結，都請提出。

先答第二問。《道德經》（即《老子》，下稱《老子》）傳世本大致有「河上公注本」、「傅奕注本」與「王弼注本」三種，其中「傅奕注本」殘缺。傳世三注本，其《老子》正文文句大抵相同，所異者注文而已。後世多以為王弼所注《老子》最得《老子》精髓，是以宋代以後刻本《老子》多以之為據，然諸刻本良莠不齊，文句多有異處。總的來說，後世《老子》多以「王弼注本」為據，然亦偶有以「河上公注本」為據者。至於出土《老子》版本，則計有《郭店楚簡．老子》甲、乙、丙本（下稱《帛書老子》），並《馬王堆帛書．老子》甲、乙本（下稱《楚簡老子》）。其中異處，容後再述。

再答第一問。欲知道《老子》出現不同版本之緣由，則需先了解老子為何人──不知老子何人，不能解答《老子》出現不同版本之緣由。

司馬遷不知老子為何人。《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云：「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 老子脩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迺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於是老子迺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

至此，史遷似以老子為周之李耳。然〈老韓列傳〉又云：「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蓋老子百有六十餘歲，或言二百餘歲，以其脩道而養壽也。」又言老萊子方為真正「老子」。

老子是誰，《史記》尚有第三說法。〈老韓列傳〉云：「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秦與周合，合五百歲而離，離七十歲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隱君子也。」又言太史儋方是真正「老子」。史遷不知老子是誰，是以《史記》在區區兩頁之中，並列三種說法。

按常理推論，老子當是李耳。按史遷所載，李耳、老萊子二人均嘗著書。老萊子蓋非老子，今本《老子》分〈道經〉、〈德經〉，無所謂「十五篇」之事。今本《老子》既分〈道〉、〈德〉二《經》，又字數約五千字，與《史記》所載李耳之書合，是則老子當是李耳無疑。

此說抑又有難者：錢穆先生《莊老通辨》嘗從訓詁角度，指出今本《老子》用字與李耳時代不合，如李耳時代不當有「自然」一詞、李耳時代「無」字未成為道家「特殊名詞」等等，從而論證今本《老子》晚出於《莊子》。鐵證如山，錢先生所論有理。李耳與孔子同時，莊子在孔子之後；莊子著《莊子》，而今本《老子》又在《莊子》之後。由是觀之，老子其人與《老子》其書時間不合。司馬遷大抵知此矛盾，然無法加以解釋，是以李耳所著之書卷數、字數雖均與今本《老子》合，而史遷仍未敢遽斷老子為何人。

雖今本《老子》晚出於《莊子》，然肯定有另一版本《老子》成書早於《莊子》。《莊子．胠篋》曰：「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文中「絕聖棄知，大盜乃止」二句，出自今本《老子》；然觀〈胠篋〉下文「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此句與「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毫無干係。今本《老子》「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一句，《楚簡老子》作「絕聖棄辯，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亡有。絕偽棄詐，民復季子」。「絕聖棄知」，《楚簡老子》作「絕聖棄辯」；「絕聖棄辯」，方與「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一句相通。由是觀之，《莊子．胠篋》文理不通之可能性有二：一，莊子讀過《楚簡老子》或更早之版本，後人據今本《老子》改之；二，莊子未讀過《楚簡老子》或更早之版本，然莊子知道其所見《老子》版本有問題，因而以己意臆解今本《老子》「絕聖棄知」之語。總的來說，莊子肯定讀過《老子》，是以肯定有另一版本《老子》成書早於《莊子》。

出土文獻《楚簡老子》與《帛書老子》有助解答此疑難。

先介紹一下《帛書老子》。《帛書老子》之文句與今本《老子》稍異；其〈道經〉首句，作「道可道，非恆道」，與今本《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異。漢文帝諱名恆，由是可知《帛書老子》當為漢文帝前版本。至於《帛書老子》之章法排序，除〈道經〉、〈德經〉之排序顛倒外，與今本《老子》大致相同。

至於《楚簡老子》之年代，雖有爭議，然觀其字體，知其為戰國之物無疑。《楚簡老子》之文句、章法、排序，均與今本《老子》大異。其文句之異最顯著例子，上文已言之。至於其章次排序，以《楚簡老子》丙本為例，當為今本《老子》之第十七章前半段、第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一章後半段、第六十四章後半段。又《楚簡老子》之字數不可考，郭店楚墓曾遭盜墓者洗劫，今只餘二千餘字；然據學者考證，《楚簡老子》全文當無五千字。

雖《楚簡老子》之出土，未能解答老子為何人之疑，然吾人由是可知《老子》一書，有所謂形成期、成書期，《楚簡老子》是形成期，《帛書老子》則為成書期。此大抵是學術界之共識。至於老子為何人，一般相信李耳、太史儋均有參與編纂《老子》。君所問《道德經》出現不同版本之緣由，其故蓋在於此。

2007-11-08 09:25:26 補充：
漏說了，上次回答的時候，不知道刪了留言不能再留的規矩，見自己答得不好，因此將留言刪了。後來想重寫答案，於是順手開了個新 ACC 來用，因此那個 ACC 只答過一條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