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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定義是甚麼?
從前的我會立刻答道︰「朋友?不就是一齊玩樂,一齊學習的夥伴嗎?」但自從我在英國讀了一個為期兩星期的暑期課程後,我發覺「朋友」的意義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單純。這也許是被蜜雪兒(Michelle),娜蒂麗婭(Natalia)和泰域奇(Tarik)熱情所感染吧……
蜜雪兒是一個十六歲的以色列女孩,有著一頭深棕色曲髮和一雙混雜著各種顏色的眼珠子,看來有點神秘,有點冷漠。娜蒂麗婭是哥倫比亞人,不知怎地,儘管她總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但眼中還是帶著憂鬱。她們倆也是我班中的同學,我們早上一起上課,中午一起參加活動,晚上一起談天說地,簡直是形影不離。至於泰域奇,他是一個十三歲的西班牙男孩,是我球場上的「最佳拍擋」,也是我在「的士高」的「最佳舞伴」。他時而活潑淘氣,時而成熟持重,叫人難以捉摸,但又叫人不得不喜歡。就這樣,我們四人一起過了兩個充滿歡笑的星期。我一直認為他們和我從前所想的「朋友」沒甚麼分別,但這想法卻在一夜間完全改變……
那晚是我最後一次的「的士高之夜」,也是我在英國的最後一夜。
「的士高」那七彩繽紛的燈光和那節奏激烈的音樂像是要喚醒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熱情,而我跟其他學生一樣,和泰域奇瘋狂地跳舞。然而,泰域奇那晚卻不像從前的「的士高之夜」那麼熱心,眼神總是迴避著我,滿腹心事似的,實在叫人忐忑不安。我再也忍按不住了,輕輕的問道︰「怎麼啦?有心事嗎?」泰域奇?起頭看著我,兩人的目光對接時,我驚訝的發現他那雙平日充滿自信的眼睛竟注滿淚水。
「你明天就要離開大家了,是不是?」我無言的凝視著他,他那在燈光映照下閃閃發亮的淚水實在叫我不知所措。沈默一會兒,我故作輕鬆的說︰「那我們就該好好利用今晚,盡情的跳舞吧﹗」他立刻擦乾眼淚,灑脫的微微一笑,繼續賣力地跳舞。但儘管如此,泰域奇眼淚卻彷彿掉進我的心湖中,使平靜的湖面泛起無數的漣漪。那激烈的音樂和強烈的燈光突然變得刻板呆滯,我癡癡地陷在一片震撼,一片連我自己也不瞭解的震撼中。後來,「的士高之夜」快要結束了,蜜雪兒和娜蒂麗婭微笑著走來要跟我跳舞。泰域奇吵著說︰「不要嘛,她明天早上就要走啦,我要跟她繼續跳﹗」這時,蜜雪兒突然眼圈一紅,瞪著泰域奇大叫道︰「你以為只有你才捨不得她嗎?我也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不捨得她啊﹗」說著,竟「哇」一聲,抱著我大哭起來。這時娜蒂麗婭也奔過來擁著我們,眼淚一串一串的流下來。當時我簡直是嚇呆了﹗娜蒂麗婭一向活潑開朗,而蜜雪兒向來是高貴冷靜的,現在居然像小孩子般哇哇大哭,而且是為了我,一個跟她才認識了兩個星期的香港女孩,實在是我做夢也未想過的事兒。從小到大,我身邊也有極多朋友,但我從未遇過像蜜雪兒他們這樣的朋友,也從未試過以一種如此深厚的感情對待任何一個朋友,但這種感情,卻偏偏是如此叫人感動落淚,叫人刻骨銘心,叫人一世難忘。
突然,那些刺激的音樂竟柔和起來,原來是播放《別了,我的朋友》一曲。蜜雪兒、娜蒂麗婭、泰域奇和我圍成一團,一面旋轉一面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婉婉樂聲,幽幽燈光,我們凝望對方,眼底流露出的盡是不捨悲傷之情。這時,我再也忍不住,緩緩的流下淚來。自我懂事開始,就很少流淚,這是因為我認為流淚是弱者的表現,特別是為感情,為朋友而流淚,這大概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啊﹗
「的士高之夜」完結後,我們一行人慢慢的走回宿舍。老天也許跟我一樣,被他們那真誠的友誼感動得哭起來。雖然細雨飛飛,寒風蕭蕭,四周一片落寞,但我卻好像被一股強烈的傷感和內疚緊緊地包圍著,緊得簡直叫我喘不過氣來。回到宿舍後,我們在蜜雪兒房中談心事。叫我驚訝的是,原來他們每個人背後也隱藏著一個悲傷的故事。娜蒂麗婭原在哥倫比亞居住,但由於戰亂和治安問題,一家逃難到荷蘭去。她那跟她感情要好的哥哥要回哥倫比亞去,希望為祖國出力,然而,她倆以後未必再有見面的機會了。泰域奇的父親在他還在娘胎時就因在邊疆打仗,誤中地雷去逝。他的母親獨力含辛茹苦的地帶大他和年幼的姐姐,境況堪虞。以色列國力疲弱,常受外族欺負,加上國勢不穩,人人自危,令蜜雪兒的生活和心靈大受影響。說來說著,大家又忍不住抽泣起來。然而,他們流的是悲傷的淚,而我流的卻是自責、悔疚的淚。
我怎麼啦?娜蒂麗婭的哥哥由一處安全的地方跑回祖國,要為自己的民族效忠;蜜雪兒憂國憂民,終日為民族苦惱;而香港社會安定,無戰爭,無暴動,我為甚麼還要申請移民到紐西蘭?我有一對愛護我的雙親,一個健全的家庭,卻仍然不知愛惜。他們珍惜身邊所有的人和事,包括我這個沒有感覺,相識不久的木頭人,並且將我推心置腹,為我流下許多珍貴的淚水。但我配嗎?我配得上他們那顆真摯的心嗎?
臨別前,泰域奇送我一條有他的名字的頸項子,蜜雪兒送我一隻銀鐲子,而娜蒂麗婭則送我一條手線子。所謂「物輕情義重」,這些東西雖不貴重,卻是他們平日經常配帶的,對我實在意義重大。那次別離,也許是一次永遠的別離,而這段友誼,也許只是蜻蜓點水,但無論如何,我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朋友」的定義是甚麼?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我以後尋覓的不只是一個「一起玩樂、一起學習的夥伴」,而是一個懂得「相知」和「珍惜」的人,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這個貴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