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佳答案
(一)“明豔”麗人
在《謫仙記》中,白先勇用濃重的紅色描繪了李彤“驚人”的美麗:李彤那天穿一襲飄滿了楓葉的閃光緞子旗袍。那些楓葉全有巴掌大,紅得像一團火焰一般。”李彤以後每次出場都如同火焰。“她穿了一身紅雲紗的晚禮服”;“李彤穿了一條紫紅色的短褲子”;她的疲憊也是紅色的,就連她的名字“李彤”也像一團火一樣燃燒著。但“火焰精靈”雖然火熱 , 卻不溫暖。她的烈焰使人無法靠近。每一個想要接近她的人都慘敗而歸。她做了許多“瘋狂”的事情。她的無可名狀的痛苦和孤獨感讓她活得疲憊不堪。紅色渲染了她的豔麗熱烈,紅色烘托了她的孤傲痛苦。曾經顯赫的家世,隨著太平輪的淹沒而淪落,她原本熱情、奔放、豪爽的性格變得扭曲,她用狂放、孤傲來麻醉自己,舔舐自己流血的傷口,然而她終究無法與命運抗爭,她注定要像一隻飛蛾那樣撲在紅紅的烈焰中燃滅自己,這樣才能得以永遠擺脫掉卑微和困頓。
在《永遠的尹雪豔》中,白先勇用素白的色調來描繪尹雪豔的形象。尹雪豔曾是上海百樂門舞廳的高級舞女。白先勇充分調動了白色調來雕刻尹雪豔高雅、冷豔、陰柔的性格特點。“她有一身雪白的肌膚”。“一個夏天,她都渾身銀白,淨扮得了不得。”她“著實裝飾了一番,穿著一襲月白短袖織綿旗袍,襟上一排香妃色的大盤扣,”就連她的名字“雪豔”也和這白色連在一起。在現代意識中,白色代表純淨、清爽;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則多象徵淒清、悲哀或喪葬。富麗的尹公館就是當年百樂門舞廳的幻影,象徵著那個已經逝去的金粉世界。這裏的人們都活在對過去興盛歡樂的回憶和今朝無可挽回的悲哀之中,而尹雪豔正著一襲白色,擎著走向深淵的靈幡,同時牽攬著那個舊世界的每根神經,走在幻滅的路上。白色,爲一個行將就木的世界,潑寫了一首挽歌,白色,爲一個風姿綽約,冷豔神秘的女性祭奠了靈魂。
如果說白先勇擅用色彩點染小說中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那麽送給她們一個別致的首飾也是白先勇對這些女性的特別觀照。
白先勇在另一篇小說《玉卿嫂》中,表現出了對白色耳環的特別鍾愛,而把它送給了玉卿嫂。白先勇回憶從前一個保姆,人長的很俏,喜歡戴白耳環,後來出去跟她一個幹弟弟同居。我沒見過那位保姆,可是那對白耳環,在我的腦子裏卻變成了一種蠱惑,我想戴白耳環的那樣一個女人,愛起人來一定死去活來——那便是玉卿嫂。那白色的耳環代表了一種對人類情欲的蠱惑,然而在白光中也騰起了一絲寒意,玉卿嫂在至愛至美至狂的巔峰最終跌落到死亡的深淵。
(二)“魔鬼”麗人
白先勇筆下的女人往往都具有“魔性”,這“魔性”就像她們人生悲劇中的黑色音符,伴著她們生命的樂章不和諧地跳躍,然後,把她們的悲劇命運推向高潮。
在白先勇筆下,尹雪豔是一個“有她自己的旋律”“有她自己的拍子”的女人。她有著雙重面目。一面是迷人,迷男人也迷女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風情。而另一面是“煞人”。上海棉紗財閥王家的少老闆王貴生,爲了積累財富得到尹雪豔,不惜犯下官商勾結的重罪,結果下獄斃命。炙手可熱的洪處長“休掉前妻,抛棄了三個兒女”,把尹雪豔變成了洪夫人,最終卻一年丟官,兩年破産。幸存的吳經理,則成了眼圈潰爛,雙腿蹣跚,行將就木之人。而臺北新興實業巨子徐壯圖見了尹雪豔,便神魂顛倒,最後只落了個家敗人亡的結局。顯然,在尹雪豔美麗天使的外衣裏面,隱藏的是魔鬼的真面目。尹雪豔在擾亂人間,但她卻永遠用她的冷豔,以她一徑淺淺地吟笑著,“站在一旁”,“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壯年的,曾經叱吒風雲的、曾經風華絕代的客人們,狂熱的互相廝殺、互相宰割。”尹雪豔似乎象徵一種神奇的、超時間的破壞力。“白先勇在形容尹雪豔時一再取用與巫術、廟宇有關的字彙與意象語,以暗示她的‘超自然性'。” 她的魔力毀滅別人也毀滅自己。
白先勇筆下的玉卿嫂剛出場時是一個“好標致、好爽淨”的女人,“她一徑都是溫溫柔柔的,不多言不多語。……從來沒有看見她去找人拉是扯非。”男傭人想對她非禮,她便讓其吃了苦頭。還嚴辭拒絕了罎子叔叔的求婚,使衆人對她“存幾份敬畏”。表面的玉卿嫂實在是個循規蹈矩的寡婦,而暗地裏她卻瘋狂地愛著比自己小十幾歲的慶生,這在當時是“大逆不道”的。玉卿嫂寧願爲愛棄節,爲愛作鬼。罪惡感讓她愛得更狠更烈,她總是“一徑狠狠地管住慶生,好象恨不得拿條繩子把他牢牢栓在褲腰帶上,一舉一動,她總要牢牢的盯著。”她像魔鬼一樣要完全佔有慶生。
作者用了鷹和兔子來比喻玉卿嫂和慶生,玉卿嫂一連串的動作是“咬”、“撕扯”、“摳”、“掐”、“揪”、“撳”、“塞”,而慶生只有“顫抖”、“打戰”、“掙扎”,作者從“孩子視角”寫出了這一幕並說出了心中的恐懼:“玉卿嫂的樣子好怕人”。在使慶生回到自己身邊來的一切努力失敗後,她便狂暴地手刃慶生,然後自殺。
白先勇讓玉卿嫂走入了一個陽光明豔的世界。然而這強烈的陽光卻把自己逼進了陰影。玉卿嫂的美麗癡情讓白先勇欣賞,而她的魔鬼般的情欲又令他望而生畏。
在《寂寞的十七歲》中,在教室裏就敢對楊雲峰進行侵犯的唐愛麗,楊雲峰只感到她“兩眼閃閃發光,怕人得很。”在《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中的下女喜妹,常常撩撥挑逗性地攻擊男傭人。在白先勇筆下,具有“魔性”的女人一方面是誘惑男性,壓制男性,毀滅男性的,一方面這“魔性”也給她們帶來了生命的悲劇。
(三)“母性”麗人
在白先勇的小說中,許多女主人公身上都顯示出了女性的溫柔、恬靜、善良,如同母愛。《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中的金大班雖是一個在風月中打了幾十年滾兒的女人,但看到小舞女朱鳳被人看不起時,就教給她如何應酬客人,使朱鳳得以立足。朱鳳被騙懷孕,金大班便建議她做掉孩子,但當她發現朱鳳真的愛上了“那個小王八”後,她明白了,舞女這口飯朱鳳是吃不得的。她便將無名指上一隻一克拉半的火油大鑽戒摘下來擲給朱鳳,金大班給了朱鳳所能的一切幫助,她的情感已經磨得鈍而又鈍,但是與朱鳳共同的經歷讓她身上的“母性”復活了,她將自己賣皮肉換來的戒指給了朱鳳,同時也以她自己的方式給予了朱鳳母親般的理解、體量與包容,顯示了作家對“母性永恒偉大”的理解認識。
玉卿嫂對慶生的關愛更體現出了母性的溫柔。慶生小了玉卿嫂十幾歲,得了嚴重的癆病而孤苦無依。玉卿嫂對他的關愛恰似母親。主人逢年過節給的賞錢,她一分也不花都存進小皮箱,平時還給人繡鞋面織毛線攢錢。這些錢都定期貼補給慶生;太太熬藥時剩下的人參渣子她都要攢起來給慶生帶去。慶生在小巷中的屋子被她收拾得一塵不染。與慶生在一起就是她人生的最美享受。她既是情人,又是母親。這時的玉卿嫂會讓人觸摸到母性的寬厚、善良、溫柔。
其他如《孤戀花》中“大班”對小酒女娟娟無微不至的關懷;《花橋榮記》中老闆娘對盧先生的照顧;《上摩天樓去》姐姐玫倫對妹妹玫寶的關愛都透著“母性”的溫厚。這“母性”滋生於這些女性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中,她伴著一種滿足,一種寄託,也伴著一種缺憾,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