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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信仰之旅》第二章:孔子的堂室/沈默的革命
孔子首先被人認為是個說箴言者。這種印象來自孔子在論語中多方面的談話。論語像一本記錄日常言語的書,沒有聯貫的上下文及談話的背景,也沒有經過編輯手續排入次序。因此,甚至中國學生都很難貫通他思想的主旨,更不要說西方學生了。但我們仍可考察出孔子思想的兩個主要觀念——人的問題和社會的問題。因此孔子是個教育家,對藉個人的修身來改革社會有興趣,而他同時也是個社會哲學家。
孔子說:「聲色之於化民末也。」孔子有深沈的智慧來奠定人生活習慣的模範,而把立法的工作留給別人。他一再表示對法律及法律的強制性不信任。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種倫理與政治的奇妙的融合。政冶秩序必須建立在社會秩序之上,而社會秩序必須來自個人的修養。他說:「自天子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在他的學說中,他相信人的天性本是相近的,因為習慣的不同才使它相遠。「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倫理及社會問題清楚地是要鼓勵個人建立好習慣,社會建立好風俗。論及他對法律強制力的不信任,他曾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榕。」這是孔子教訓的真正基礎。
換句話說,孔子在處理人類社會問題時是把個人放在社會之上的;社會的治亂,只能來自構成這個社會的個人份子。說到這裡,我想起孔子和馬克思剛好是採取對立的觀點:孔子相信沒有人格改革的社會改革是表面的;馬克思則以為社會環境決定人的道德行為,而烏托邦的實現要靠物質環境的變換。過去四十年間蘇維埃歷史上所發生的事件,正足以證明後者的假定帶來了多少災禍。由於人類對權力的同樣的野心和貪婪,領導者之間的嫉妒與無情,人類為生活舒適及權力鬥爭必要付出忍受不平等的代價,儘管蘇維埃怎樣披上理想的盛裝,它的歷史正大部份被決定了。換句話說,人性仍然是一樣,不論他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抑或資本主義國家。每一個人所愛及所信賴的烏托邦,其他的人都不容易進入。
如果我們考察希臘哲學,我們可以發現柏拉圖是共產主義者,而亞里士多德是一個反共產主義者。亞里士多德不相信只靠社會的改革可以改變人性。如果都蘭特在他的「哲學的故事」中,曾把亞里士多德某些關於這個問題的讜論放進去就好。談及柏拉圖所神往的共產國家時,亞里士多德說:「人對於最大多數人所共有的東西,最少加以注意。人人都首先想及他自己,很難使他對公眾的事情有興趣。」這是對蘇維埃聯邦集體農場失敗最確切的批評,同時也為這種失敗做了人性方面的解釋。亞里士多德又說:「人們很喜歡聽烏托邦,且容易被說服去相信在某種奇妙的方式之下,每一個人都成為每一個人的朋友,特別當某些人聽見指摘現存的罪惡是來自私有財產的時候。但其實這些罪惡是來自一個十分不同的來源——人性的邪惡。」
孔子,像亞里士多德一樣,把他的賭注放在人性上,且認為接受天然的人性勝於改變它。一個較好社會的實現,不是靠改變它的生產系統,而是靠改造人的本身。但馬克思社會卻不曾解決人性的問題。今天在蘇維埃聯邦的男男女女和聯邦外的人一樣,為同樣的動機所支配,以父母之心關懷他的子女,想送他到比鄰近的兒童所進的更好的學校,他們同樣以賺錢為工作動機,想得到較高的待遇,也同樣有階級和特權的慾望。私有財產及繼承權已經恢復。階級的特權及工資的不平等已穩定地進展。假以時日,這個反常的俄羅斯國家將堅定地向資本主義社會「前進」,甚至容許自由工作、自由思想及自由旅行,雖然她仍飄揚著「社會主義」的旗幟。這是說,社會主義必須對人性妥協,而不是人性對社會主義妥協。歷史已經證明,和國際共產主義的理論相反,俄羅斯已成為一個嚴格的國家主義的國家,以國家的光榮及擴展為基礎;馬克思主義的信徒直覺地不信任「群眾的愛」,且由於直覺最壞及最恐怖的政權而反對它。又一次,人決定事,而事不能決定人。
沈默革命的教義是社會改革,以個人的改革及教育、自我的修身為基礎,是孔子的首要企圖。儒家可能被稱為君子的宗教。君子是有教養的人,雖然在成就上有各種不同的階段,如果稱他為一個經常設法改進及教育自己的人,可能更為適當。和這種君子相對立的,孔子常用小人來稱呼。「小人」這個字的正確意義既非普通人,也非劣人。小人主要地是指一個俗人,一個沒有教養、沒有文化的人。論語中充滿君子與小人之間的對比,例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所令儒家安慰的是孔子對人性沒有強人以不可能的要求。他不專注於罪惡的問題,而只注意缺乏教養的人的不良態度、不良出身,及無知的自滿。如果一個人有某種道德的警覺,且經常努力去改進自己,他便滿意了。在這種意義上,儒家聲言這種教訓是容易實行的。有一次孔子諷刺地說:「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最令人驚異的事情是他訂立了一個純人性的標準,而教人以人的標準是在乎人的本身。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避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孔子所高舉為理想的是最好的人和真人性,他稱其為仁。這個仁,或真人性的哲學觀念,對於孔子,成為一種難以達成的理想。他承認他最好的弟子顏回「三月不違仁」,而再沒有提及他人達到仁的標準。多種情形之下別人問他這個或那個當時的大人物是不是仁,他的回答都是那個被問及之人在某些方面奇異和超卓,但他未知他是不是仁。
「仁」字有「慈愛」的意義,在孔子則指最好的人,是人性發展到理想的圓滿。仁字的發音剛好和人字一樣,因此一個仁人,讀起來是一個仁仁。這使我們想起英文有一個相似的事例,就是 human 及 humane 兩字意義的相似。英文的 humanity 一字,像中國的「仁」字,包含有「人道的」及「人性」雙重意義,例如「基督的人性(humanity)」,而「仁」則發展為「真人性」的哲學上的意義。
下面這個事例,使我們對孔子所謂仁的真正意義更為明瞭。有一次孔子在南方旅遊,他的弟子們看到他沒有進入任何政府來把他的主張付諸實行的機會,而想知道孔子有什麼感想。其中有一個進來想探聽孔子對兩個古代的聖人有什麼意見,這兩個聖人是在暴君之下從政府退出來後來餓死的。那個弟子問孔子對這兩個人有什麼想法。孔子說:「他們是仁人。」孔子甚少用仁人來稱人,無論是古人或今人。那個弟子再問:「怨乎?」孔于用下述的態度來回答:「求仁而得仁,又何怨?」那個弟子出去對其他的弟子說孔子很愉快。
這事顯出如把那個「仁」字解為慈善,是多麼不適當。孔子認為人人都可得仁。他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但做一個「真人」,在美國也像在中國社會一樣不容易。我猜孔子會說林肯是一個仁人,一個真人,一個最好的人的楷模,堅決維持一個高度的水平。他可能說富蘭克林是一個天才,但「不知其仁」。傑佛遜是有大才智及有原則的人,但孔子也可能說他「不知其仁」。以上三個人可能都堪稱為仁,我只是舉例指出孔子用這個字的審慎。照這個字審慎的用法,儒家仁人——最好的人——的理想,是羅馬迦特力教會「聖徒」在人道主義上的配對。仁,真我的實現,最好的人的真義,在下文對於子思的討論中將可以看到。
參考資料
http://home.kimo.com.tw/coverbkimo/belief/belief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