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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嬰,又言晏平仲,東萊夷維人,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三代。以節儉力行使齊重,既為齊國國相,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在朝,君能言道,即靜口;君不言道,即諫之,諫之未成,即以行動勸阻之。國有道,則順命;無道,則量力行其可行之。於是顯名於諸侯,成千古一名相,與管仲齊名。太史公以管仲晏嬰二人佰一傳,蓋自此矣。
靈公時,晏子不受重用,曾諫止靈公莫退兵於臨菑,以免被晉軍包圍。靈公好勇,言晏子曰:「君亦無勇矣!」退入臨菑,於是圍於晉軍,守城而不敢出。晏子闇然,至莊公登位,始獲再用。
莊公三年,晉大夫欒盈去晉奔齊,莊公厚待之,欲以樂盈之識晉以伐。晏嬰諫:「不可。君得合而欲多,養欲而意驕。得合而欲多者危,養欲而意驕者困。今君任勇力之士,以伐明主,若不濟,國之福也,不德而有功,憂心及君。」莊公不聽,次年乃伐晉。
公不悅晏子,飲酒而召。晏子入門,公乃令樂人奏歌,歌曰:「已哉已哉!寡人不能說也,爾何為來?」晏子坐,樂人反復三奏,晏子乃面向北方而坐地。莊公問:「夫子從席,曷為坐地?」晏子對:「晏聞訟夫坐地,今嬰將此公訟,敢母坐地乎?嬰聞之,從而無義,強而無禮,好勇而惡賢者,禍必及其身,若公者之謂矣。且嬰言不用,願請身去。」於是去職,晏子使全部家財交給公家,把在外的財產就地出售,曰:「君子有力於民,則進爵禒,不辭富貴;無力於民而 食,不惡貧賤。」於是徒步東行,耕於海濱,窮居僻處,堂下生蓼藿,門外生荊棘,懷才不遇。幾年以後,莊公有崔杼之禍。
崔抒弒莊公,晏子聞難立於崔杼門外,既不從死亦不亡歸,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己亡,非其私匿,誰敢任之!」門既開而晏子入,崔杼曰:「子何不死?子何不死?」晏子對:「禍始吾不在也,禍終吾不知也,吾何為死?且吾聞之,以亡為行者,不足以存君;以義為死者,不足以立功。嬰豈婢子也哉,其縊而從之也。」於是袒臂免冠,以示哀思,枕莊公屍而哭,三踊而出。人者有言於崔杼者曰:「必殺之。」崔杼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遂不殺,欲行小義。
於是崔杼立景公,以己為右相,慶封為左相。二相恐亂,乃與國人盟曰:「不 崔慶者死!」晏天仰天而曰:「嬰所不獲。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從!」不肯與盟。慶封欲殺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不殺。
景公初年,二相爭權,崔杼死而慶封專橫,三年其子慶舍居相而圍之,遂出亡。此後不知何年,晏子居齊相。
九年,景公使晏子赴晉。途中,遇賢者越石父,見其繫於索而為人僕,乃解左驂贖之,載其歸。石父去而晏子不謝。不久,越石父出而請絕。晏子懼然而頓感奇怪,乃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 ,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於是晏子大排延席,請之為客,恭身求賢。
且乎晏子使晉,見晉平公,晉平公問齊君之德行如何,晏子直言:「諸侯相交而相見,辭之有所隱也。君之命質,臣無所隱,嬰之君無稱焉。」於是平公蹴然,辭送晏子,再拜而曰:「殆哉吾過!誰曰齊君不肖!直稱之士,正在本朝也。」
又見晉大夫叔向,叔向問齊政,晏子言田氏以私量貸,公量收,散家財以收民心,「齊政卒歸田氏。田氏雖無大德,以公權私,有德於民,民愛之。」簡公之時,田常散齊而獨專政,亦不過晏子死後約十年之事。至齊康公卒,齊國卒為田氏所有,而受封為齊侯。
三十一年,魯昭公避季氏難,赴齊。昭公語景公曰:「吾少之時,人多愛我者,吾體不能親,人多諫我者,吾志不能用;好則內無拂而外無輔;輔拂無一人,諂諛我者甚眾。譬之猶秋蓬也,孤其根,而美其枝葉,秋風一至,根且拔矣。」景公告之晏子:「使是人反其國,豈不為告之賢君乎?」晏子對:「不然。」言昭公「溺而後問墜,迷而後問路,譬之猶臨難而遽鑄兵,噎而遽掘井,雖速亦無及己。」雖然,景公亦欲封之,子家止昭公,於是昭公伐魯,置定昭公返國。
次年,彗星見於齊。景公坐柏寢而歎曰:「堂堂!誰有此手?」哀彗星之示已以德薄而不能久享齊國。群臣皆泣而落淚,獨晏子笑,景公怒。於是晏子道:「臣笑群臣諛甚。」景公謂:「彗星出東水,當齊分野,寡人以為憂。」晏子對曰:「君高臺深池,賦歛如弗得,刑罰恐弗勝,茀星將出,彗星何懼乎?」言其惡政害民,又置諂諛之士於左右,有滅國之危。於是景公恐,乃使祝史禳之。祝史禳之不去,公欲殺之以祭天,晏子言於景公云:「使神司祝而來,亦可禳而去也。百怨以萬數,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勝眾口乎?」(《晏子春秋.外篇上.第六》有言此事,蓋篇幅所致,吾置之於本書《晏子春秋微言大義》天人和合一部段二。不復書於此,《太史公書》與《晏子春秋》著句有異,亦同為一旨,乃師其意不師其辭。)景公為政,好治宮室,聚狗馬,奢侈,且厚賦重刑,故晏子以此諫之。
景公常有過,嘗日犯三語,而晏子皆諫之,有一日三不聽君之傳。景公出游公阜,北望齊國而曰:「嗚呼!使古而無死,如何?」晏子諫:「昔者上帝以人之歿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無死,丁公、太公將有齊國,桓、襄、文、武將皆相之,君將戴笠衣褐,執銚耨,以蹲行畎田之中,孰暇患死!」公不說。不久,景公諛臣梁丘据策馬而至,大暑痴馳,不顧死馬。公曰:「据與我和者夫?」晏子對曰:「此所謂同也。所謂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為和!」公又不說。日暮,景公西望見彗星,欲使祝禳之,晏子云:「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氣,風雨不時,彗星之出,天為民之亂見之,故詔之妖襗,以戒不敬。今君若設文而受諫,謁聖賢人,雖不去彗,星將自亡。今君嗜酒而并於樂,政不飾而寬於小人,近讒好優,惡文而疏賢人,何暇在彗?茀又將見矣。」晏子諫君,必直言而不諱,犯顏亡其身。景公為人卑而不忍,能容晏子,若乎剛如靈、莊二公,則安子唯退而耕於田野。
晏子歷三君之政,人或有恥晏子以比。高子與梁丘据皆有一問,問晏子事三君,因三心而事君?古有言忠臣侍君以一心。故問三心,則有恥晏子之嫌。高子未見恥晏子,然梁丘据則故為以難之。二者之問,晏子皆對以「一心可以事百君,三心不可事一君。」其一心,與管子同,《管子》書《大匡》有載,鮑叔牙薦管仲與齊桓公,曰:「夷吾(管仲字)之事君無二心,雖知死,必不受也(不受魯之政以害齊)。」桓公問:「其於我也,曾若是乎?」鮑叔對曰:「非為君也,為先君也。」先君實指齊之社稷,晏子言一心事百君,皆事社稷,此之謂忠臣也。
有言晏子老,乃辭吧以明「有力於行,則生爵祿;無力於民,不無貧賤」之志,不以邑侍以後世,以正忠義之行。
事景公三十多年,晏子卒。臨終,晏子與妻言:「吾恐死而俗變,謹視爾家,母變而俗也。」又藏遺書於門廳柱中,曰:「子壯而示之。」妻遵之,及子壯,見其書,書曰:「布帛不可窮,窮不可飾;牛馬不可窮,窮不可服;士不可窮,窮不可任;國不可窮,窮不可踐也。」乃去。
適晏子仙去,景公正游於菑川,聞此,公乘駿馬侈車趕赴。惡車行遲,乃下車而奔,知不若車之速,則又乘。至於國,四下車而徒赴,行哭而往,伏屍而號曰:「子大夫日夜遺寡人,不遺尺寸,寡人猶且淦泆而不收,怨罪重積於百姓。今天降禍於齊,不加於寡人,而加於夫子,齊國之社稷危矣,百姓將誰告夫!」又曰,景公操玉加於晏子之身,哭之,涕滿襟。章子諫曰:「非禮也。」公曰:「安用禮乎?昔者吾與夫子游於公邑之上,一日而三不聽寡人,今其孰能然乎!吾失夫子則亡,何禮有之?」裹髻而哭,哀盡方去。
《太史公書》言晏子卒於景公四十八年,然錢穆於《先秦諸子繫年:附晏嬰卒年考》云:「今按《左傳》記晏子言行,止於魯昭二十六年,即齊景之三十二年也。《晏子春秋》外篇第八,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飲諸大夫酒……景公五十八年薨,晏子沒,至遲當在景公四十二年前……若謂子即以是年迕,何以《左傳》於魯昭二十六以後,歷十六年之久,更不載晏子一言一事乎?證以《晏子春秋》沒十七年之明文,其為不可信明矣。」即推定晏子卒年後於景公三十二年而前於景公四十二年矣。其卒年之實,人未可知。
太史公言晏子「見義不為無勇」、「進思盡忠,退思補過」,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乃史公好賢樂善。吾謂晏子乃缺伯樂之千里馬。聖人修政,讒諛尚且不止,況失政乎?故靈莊之禍,非聖賢之不親廟室,有剛愎而失聰矣。晏子雖十諫景公,猶不止景公之侈靡,哀乎晏平仲嬰,勢不容君子盡明其志矣。
悲夫悲夫!管晏相齊,齊桓匡正,靈莊散弒。聖賢在朝,黜之在野,用之立霸。
諫能用之,小白受胙;諫聽不用,杵臼敗齊。治有其軌,嬰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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