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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不只走了七步,而當時更不只賦了一首詩。
為甚麼曹子健不是在「七步」內賦詩,而是在「十四步」呢?原來古人的「步」是指左腳邁一步,右腳又邁一步。古時所指的一步,即等於現代人所說的兩步,相反現代人所說的一步,古時則叫「跬」。所謂七步成詩,即實就是現代的「十四步」成詩。
華歆(曹丕身邊的謀臣)認為子建「懷纔抱智,終非池中物;若不早除,必為後患。」於是便勸曹丕藉機找藉口殺子建。曹丕心中有數,當他見到了子健後就直指他的詩詞歌賦都是找人代筆,並限子建七步成詩。若能,則免一死;若不能,則從重治罪,決不姑恕。當時殿上懸一水墨畫,畫著兩隻牛,鬥於土牆之下,一牛墜井而亡。曹丕指畫曰:「即以此畫為題。詩中不許犯著二牛鬥牆下,一牛墜井死字樣。」子健行了七步,其詩已成。詩曰:
「兩肉齊道行,頭上帶凹骨。相遇塊山下,郯起相搪突。二敵不俱剛,一肉臥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氣不洩畢。」
曹丕又怒又驚,又再出一題。這時候子健所賦的才是膾炙人口的名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最後曹丕深受感動,只把曹子健貶為安鄉侯就算了。
所以應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才對
帝王之家,常常為了爭奪繼承權而上演兄弟相殘的戲碼,甚至一母生出的手足也不放過,例如唐初玄武門之變、清康熙末年的九王奪嫡。曹植身為政爭失敗者,又眼見兄弟曹彰被毒害,內心的恐懼與無奈,非「七步詩」所能道盡。
建安二十五年(西元二二○年)正月庚子,魏王曹操在洛陽病故,終年六十六歲,曹丕繼嗣為魏王。
這一年對曹植來說,是一個被恐怖所籠罩的年頭。
曹操一生共有二十五個兒子,其中十一個早夭。嫡出的有卞夫人所生的丕、彰、植、熊四人,而曹丕最嫉忌的,正是這幾個嫡親兄弟。 曹操臨終前曾派驛馬急召黃鬚兒曹彰前來。這曹彰能手格猛獸,戰場上更是員猛將,當年曹操與馬超大戰時,曹營諸將都不是馬超的對手,曹操便感慨道︰「可惜我的虎兒不在這裡,要不然也不至於叫馬兒如此猖狂!」在漢中與劉備對陣時,劉備派出他的乾兒子劉封來耀武揚威地挑戰,曹操看不過去,當即就罵道︰「賣履舍兒,長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黃鬚來,令擊之!」由此可見,曹操實在是很以這個兒子為傲的。然而,當曹彰趕到時,曹操已經死了。據說在出殯儀式上,曹彰曾私下對曹植說︰「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結果這句話說出沒幾天,三十出頭的曹彰就不明不白地在自己私衙裡死去。
《世說新語》中說,曹丕邀曹彰下圍棋,並啖棗,「以毒諸棗蒂中,自選可食者而進」,結果曹彰不知情,亂吃一通中了毒。當時卞太后也在場,趕緊索水救之,曹丕卻預敕左右毀瓶罐,讓太后徒跣趨井,無以汲。須臾,曹彰暴斃。接下來,曹丕又族誅了曹植的親信丁儀兄弟。
曹植看情勢不妙,慌忙去見姊姊清河公主,央求她代為求情,想親自進宮向曹丕請罪,然而宮門緊閉,關吏不准他入內。幸虧卞太后以自殺相威脅,曹植才得「科頭負鈇鍎,徒跣詣闕下」;而「帝(曹丕)猶嚴顏色,不與語,又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
太后為不樂,詔乃聽復王服」(見《魏略》)。看來,曹丕饒曹植一命,還是看在母親卞太后的份上,而且,據說卞太后也已經把話講到兜底了︰「你已經殺我的任城王(曹彰),再要殺陳留王,我也不想活了。」
就這樣,曹植總算逃過一劫,然而曹丕仍指使人奏稱曹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將他貶為安鄉侯。在回去的路上,曹植想與兄弟、白馬王曹彪同路東歸,都不被野i。順便說一句,這位白馬王曹彪後來也因令狐愚、王凌謀反,想立他當皇帝,而被劃入叛黨行列,被逼得自殺了。
這一年曹植剛好三十歲。從此,他的人生來了個大轉折︰由一位意氣飛揚的王孫公子,轉為落魄失意、如履薄冰的騷客怨士。
今人多知曹植是位文學家,他七步成詩的故事更是廣為流傳,那首七步詩也是大家熟悉的︰「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首七步詩不見於《三國志》史傳,卻最早見於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文學》,而且不只四句︰「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實,當時文壇還未形成五言絕句詩體,所以「七步詩」實乃後人所託,到宋代才開始在民間走紅。歷
史有記載的,倒是在北魏中期曾出現過相似的一幕︰孝文帝令元勰十步成詩,元勰的詩是這樣的︰「問松林,松林經幾冬?山川何如昔,風雲與古同。」這首詩與相傳的曹植七步詩相差太遠,所以沒什麼吸引力。但為了爭權奪利,「骨肉相殘」這種現象倒是歷史上比比皆是的。無論是七步詩,還是十步詩,都能讀出血腥味來。
曹植除了文才,也頗具武略和卓識。曹操伐孫權,曾留他守鄴都,曹仁被關羽所困時,曹操開始即想派他率兵去救,後來是因他被曹丕藉送行為名用酒灌醉了,曹操見他如此貪杯怕他誤事,才收回了成命。曹植還是最早對司馬氏集團專權提出警告的人。他對魏明帝大權旁落的做法極為敏感,上表告誡說︰「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然而曹子建縱然才高八斗,後半生想要有所建樹已不可能。據清人錢儀吉的《三國會要》記載︰曹植曾想去祭先王於河上,朝廷中的博士以庶子不得祭宗廟為由,不讓他去。就連他想單獨求見曹丕論及時政都不能得。後來文帝曹丕大喪,朝廷也不讓他奔臨(祭文、悼詞倒是要他來寫)。 曹丕死後,魏明帝曹叡即位。他雖不像其父那樣壓制曹植,但對曹植的防範仍在。偏偏這時候又出了一樁弄巧成拙之事︰曹叡剛即位時,很想炫耀一下文治武央A於是在太和二年(西元二二八年)諸葛亮首次出祁山伐魏時,來了個御駕親征,親自行幸長安,到第一線指揮作戰。不久,有謠言傳到京城洛陽,說明帝死了,於是群臣議迎當時為雍丘王的曹植為帝。後來,明帝安然無恙地歸來,太皇太后卞氏怕他動怒,主動提出叫群臣推出首傳謠言者,追究責任。明帝倒還大度,說︰「天下皆言,將何所推?」責任雖然不追究,卻難
保他不心生芥蒂。於是,十一年中朝廷三次遷徙曹植的封地,意在防止他勢力根深蒂固,且派給他的藩屬皆「賈豎下才」。本來,封建之侯王皆空名而無實,「兵士給其殘老,大數不過二百人,又植以前過,事事復減半」。朝廷還規定他游獵不得超出自己領地三十里外,不准與鄰近的家族成員會面,又設置防輔監國的官員左右伺察。他幾次上表要求討吳伐蜀,效命國家朝廷一概不理。《三國志》引《袁子》,說他是「雖有王侯之號,而乃儕為匹夫」。 曹植自己在<黃初六年令>中寫道︰「身比鴻毛輕,謗較泰山重。」這就是他的境遇。活到四十一歲,這位才子憂鬱地死去了。
陳壽在《三國志‧武文世王公傳》中評論說︰「魏氏王公,既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於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棠)棣之義廢。為法之弊,一至於此乎!」《袁子》也為曹植叫屈,認為魏室如此作法,「既違宗國藩屏之義,又虧親戚骨肉之恩」。
兩百年後,南朝宋大詩人謝靈運說出一句著名的話︰天下詩才共一石,曹子建一人獨佔八斗,他謝靈運自己佔一斗半,其餘半斗天下人共分之。算是對曹植的最高評價了。
一千四百年後,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禎自殺前一劍剁措鴾ㄟ_我說粗口了迉秅k兒長平公主的手臂時,說了一句著名的話︰「汝為何生帝王家?」這句話也可同樣對曹植說。一個人只有自己的東西才是他人奪不去、搶不走的,祖上所遺終不可靠。有時候,祖上的基業反成了後輩的禍根。曹子建,你為何生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