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佳答案
直過了大半個時辰,黃蓉才買了菜蔬回來,入廚整治。郭靖要去幫忙,卻給
她笑著推了出來。又過小半個時辰,洪七公打個呵欠,嗅了兩嗅,叫道:「香得
古怪!那是甚麼菜?可有點兒邪門。情形大大不對!」伸長了脖子,不住向廚房
探頭探腦的張望。郭靖見他一副迫不及待、心癢難搔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
廚房裡香氣陣陣噴出,黃蓉卻始終沒有露面。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
站起坐下,好不難熬,向郭靖道:「我就是這個饞嘴的臭脾氣,一想到吃,就甚
麼也都忘了。」伸出那只剩四指的右掌,說道:「古人說:『食指大動』,真是
一點也不錯。我只要見到或是聞到奇珍異味,右手的食指就會跳個不住。有一次
為了貪吃,誤了一件大事,我一發狠,一刀將指頭給砍了……」郭靖「啊」了一
聲,洪七公歎道:「指頭是砍了,饞嘴的性兒卻砍不了。」說到這裡,黃蓉笑盈
盈的托了一隻木盤出來,放在桌上,盤中三碗白米飯,一隻酒杯,另有兩大碗菜
餚。
郭靖只覺得甜香撲鼻,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只見一碗是炙牛肉條,只不過香
氣濃郁,尚不見有何特異,另一碗卻是碧綠的清湯中浮著數十顆殷紅的櫻桃,又
飄著七八片粉紅色的花瓣,底下襯著嫩筍丁子,紅白綠三色輝映,鮮艷奪目,湯
中泛出荷葉的清香,想來這清湯是以荷葉熬成的了。
黃蓉在酒杯裡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嘗嘗我的手藝兒
怎樣?」
洪七公哪裡還等她說第二句,也不飲酒,抓起筷子便夾了兩條牛肉條,送入
口中,只覺滿嘴鮮美,絕非尋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
嫩滑,或甘脆爽口,諸味紛呈,變幻多端,直如武學高手招式之層出不窮,人所
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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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條是羊羔坐臀,一條是小豬耳朵,一條是小牛腰
子,還有一條……還有一條……」黃蓉抿嘴笑道:「猜得出算你厲害……」她一
言甫畢,洪七公叫道:「是獐腿肉加免肉揉在一起。」黃蓉拍手讚道:「好本事
,好本事。」
郭靖聽得呆了,心想:「這一碗炙牛條竟要這麼費事,也虧他辨得出五般不
同的肉味來。」洪七公道:「肉只五種,但豬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
一般滋味,一共有幾般變化,我可算不出了。」黃蓉微笑道:「若是次序的變化
不計,那麼只有二十五變,合五五梅花之數,又因肉條形如笛子,因此這道菜有
個名目,叫做『玉笛誰家聽落梅』。這『誰家』兩字,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七
公你考中了,是吃客中的狀元。」
洪七公大叫:「了不起!」也不知是讚這道菜的名目,還是讚自己辨味的本
領,拿起匙羹舀了兩顆櫻桃,笑道:「這碗荷葉筍尖櫻桃湯好看得緊,有點不捨
得吃。」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聲,奇道:「咦?」又吃了兩顆,又是
「啊」的一聲。
荷葉之清、筍尖之鮮、櫻桃之甜,那是不必說了,櫻桃核已經剜出,另行嵌
了別物,卻嘗不出是甚麼東西。
洪七公沉吟道:「這櫻桃之中,嵌的是甚麼物事?」閉了眼睛,口中慢慢辨
味,喃喃的道:「是雀兒肉!不是鷓鴣,便是斑鳩,對了,是斑鳩!」睜開眼來
,見黃蓉正豎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這碗荷葉筍尖櫻桃斑鳩湯
,又有個甚麼古怪名目?」黃蓉微笑道:「老爺子,你還少說了一樣。」
洪七公「咦」的一聲,向湯中瞧去,說道:「嗯,還有些花瓣兒。」黃蓉道
:「對啦,這湯的名目,從這五樣作料上去想便是了。」洪七公道:「要我打啞
謎可不成,好娃娃,你快說了吧。」黃蓉道:「我提你一下,只消從《詩經》上
去想就得了。」洪七公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書本上的玩意兒,老叫化
一竅不通。」黃蓉笑道:「這如花容顏,櫻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洪
七公道:「啊,原來是美人湯。」黃蓉搖頭道:「竹解心虛,乃是君子。蓮花又
是花中君子。因此這竹筍丁兒和荷葉,說的是君子。」洪七公道:「哦,原來是
美人君子湯。」黃蓉仍是搖頭,笑道:「那麼這斑鳩呢?《詩經》第一篇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以這湯叫作『好逑湯』。」洪
七公哈哈大笑,說道:「有這麼希奇古怪的湯,便得有這麼一個希奇古怪的名目
,很好,很好,你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個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來的
。這湯的滋味可真不錯,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內御廚吃到的櫻桃湯,滋味可遠遠
不及這一碗了。」黃蓉笑道:「御廚有甚麼好菜,您說給我聽聽,好讓我學著做
了孝敬您。」
洪七公不住口的吃牛條,喝鮮湯,連酒也來不及喝,一張嘴哪裡有半分空暇
回答她問話,直到兩隻碗中都只剩下十之一二,這才說道:「御廚的好東西當然
多啦,不過沒一樣及得上這兩味。嗯,有一味鴛鴦五珍膾是極好的,我可不知如
何做法。」郭靖問道:「是皇帝請你去吃的麼?」洪七公呵呵笑道:「不錯,皇
帝請的,不過皇帝自己不知道罷啦。我在御廚房的樑上躲了三個月,皇帝吃的菜
每一樣我先給他嘗一嘗,吃得好就整盤拿來,不好麼,就讓皇帝小子自己吃去。
御廚房的人疑神疑鬼,都說出了狐狸大仙啦。」郭靖和黃蓉都想:「這人饞是饞
極,膽子可也真大極。」
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婦兒煮菜的手藝天下第一,你這一生可享定了福
。他媽的,我年輕時怎麼沒撞見這樣好本事的女人?」言下似乎深以為憾。
黃蓉微微一笑,與郭靖就著殘菜吃了飯。她只吃一碗也就飽了。郭靖卻吃了
四大碗,菜好菜壞,他也不怎麼分辨得出。洪七公搖頭歎息,說道:「牛嚼牡丹
,可惜,可惜。」黃蓉抿嘴輕笑。郭靖心想:「牛愛吃牡丹花嗎?蒙古牛是很多
,可沒牡丹,我自然沒見過牛吃牡丹。卻不知為甚麼要說『可惜,可惜』?」
洪七公摸摸肚子,說道:「你們兩個娃娃都會武藝,我老早瞧出來啦。女娃
娃花盡心機,整了這樣好的菜給我吃,定是不安好心,叫我非教你們幾手不可。
好罷,吃了這樣好東西,不教幾手也真說不過去。來來來,跟我走。」負了葫蘆
,提了竹杖,起身便走。郭靖和黃蓉跟著他來到鎮外一座松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