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蘇軾 的詩姪安節遠來夜坐

樓上大大指出韓公為韓愈，是也；然其所解詩意，似有可商者。今以所見補議如下：

《蘇軾詩集（中）》：
姪安節遠來夜坐三首
〔合註〕先生《跋所書摩利支經後》云：姪安節，於元豐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峽，明年十一月，至黃州。與詩中「殘年」字合。【誥案】安節，乃公堂兄不疑之子也。餘詳後註及總案中。〔案〕總案云：…則安節為子明之子信矣。
　　其一
南來不覺歲崢嶸，（〔施註〕杜子美《贈鄭諫議》詩：旅食歲崢嶸。）
坐撥寒灰聽雨聲。（〔施註〕白樂天《送兄弟回》詩：對雪畫寒灰。）
遮眼文書原不讀，（〔施註〕《傳燈錄》：有僧問藥山惟儼禪師：「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為什麼却自看？」師曰：「我只圖遮眼。」）
伴人燈火亦多情。　（〔施註〕韓退之《符讀書城南》詩：燈火稍可親。）
嗟予潦倒無歸日，（...）今汝蹉跎已半生。（...）
免使韓公悲世事，白頭還對短燈檠。（〔王註〕韓退之《短燈檠歌》云：長檠八尺空自長，短檠二尺便且光。…〔翁方綱註〕按「燈檠昏魚目」，係唐彥謙詩。彥謙晚唐人，尚在韓文公《短燈檠歌》之後，而庾信《對燭賦》：「蓮帳寒檠窗拂曙」，江淹《燈賦》「銅華金檠，錯質鏤形」，已皆作平聲矣。《前漢‧蘇武傳註》顏師古曰：檠，音警，又巨京反。東坡作平聲押，蓋用《漢書註》也。）

《韓昌黎詩繫年集釋》：
〈短燈檠歌〉（...何焯曰‧韓公此句‧何嘗不可作去聲讀‧惟東坡白頭還對短燈檠句‧乃平聲耳‧放翁二尺檠前正讀書‧一生低首短檠前‧俱從坡公作平聲‧姚範援鶉堂筆記曰‧按東坡讀檠為平‧亦未知韓公讀平讀去也‧城南聯句‧粧燭已銷檠‧孟郊句‧亦作平音‧　...按‧太學儒生指其人之過去‧不得據此謂公官博士時作...）
長檠八尺空自長‧短檠二尺便且光（...黃徹■溪詩話曰‧杜夜宴左氏莊云‧檢書燒燭短‧燭正不宜觀書‧檢閱時暫可也‧退之短檠二尺便且光‧可謂燈窗中人語‧猶有未盡‧燈不籠則損目‧不宜勤且久‧山谷‧夜堂朱墨小燈籠‧可謂善矣‧而處堂非夜久所宜‧子瞻云‧推門入室書縱橫‧蠟紙燈籠晃雲母‧慣親燈火‧儒生酸態盡矣‧）
黃簾綠幕朱戶閉‧風露氣入秋堂涼‧裁衣寄遠淚眼暗‧（...）搔頭頻挑移近牀‧（祝本魏本注曰‧頻挑‧一作挑燈‧　魏本引樊汝霖曰‧公所以詠幽閨之思者如此...）
太學儒生東魯客‧（...）二十辭家來射策‧（方世舉注曰‧漢書蕭望之傳‧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師古曰‧射策者‧謂為問難疑義‧書之於策‧量其大小‧署為甲乙之科‧　何焯曰‧應寄遠‧）
夜書細字綴語言‧（...）兩目眵昏頭雪白‧（方世舉注曰‧說文‧眵‧目傷眥也‧一曰瞢兜‧　慧琳一切經音義‧眵‧叱之反‧韻詮云‧目中眵也‧集訓云‧目汁凝結也‧　何焯曰‧映眼暗‧）
此時提攜當案前‧（考異曰‧攜‧方作挈‧祝本魏本作挈‧廖本王本作攜‧　何焯曰映近牀‧）
看書到曉那能眠‧一朝富貴還自恣‧長檠高張照珠翠‧（...）
吁嗟世事無不然‧（何焯曰‧推開妙‧）
牆角君看短檠棄‧（魏本引樊汝霖曰‧蘇詩有云‧免使韓公悲世事‧白頭還對短燈檠‧蘇時謫于黃‧其姪安節下第遠來‧故云‧　何焯曰‧一筆收轉‧　查慎行曰‧詞淺而喻深‧）
黃震曰‧此詩有感慨意‧...
何焯曰‧此詩骨節俱靈‧字無虛設‧首句以賓形主‧卻是倒插法‧空自長即反對照珠翠也‧簾幕戶堂‧逐層襯入‧近牀正為結句牆角一喟‧以裁衣襯起讀書‧其間關照亦甚密‧　照珠翠句與裁衣看書兩層對射‧亦若長短檠之相待然‧吁嗟世事一語‧可慨者深矣‧
唐宋詩醇曰‧貧賤糟糠‧諷喻深切‧
汪佑南山涇草堂詩話曰‧首二句借賓定主，含下二段‧黃簾四句寫短檠之便於裁衣‧太學六句寫短檠之便於看書‧一朝二句詞意緊鍊‧迴映上二段‧吁嗟句推廣言之‧即小見大‧包掃一切‧末句收到本題‧懸厓勒馬‧不再添一句‧筆力高絕‧讀此詩‧覺世態炎涼‧活現紙上‧顧氏本批云‧裁衣二句‧是女子事‧於前後語意不倫‧刪之為淨‧鄙意刪此二句‧太學句接上涼字韻‧少融洽‧下照珠翠句亦竟無恨‧蓋富貴自恣‧即看書之人‧照珠翠即裁衣之人‧韓詩用意極精細‧血脈貫通…

按：細味韓公原詩、坡公意所及諸家評解，則此非勸努力讀書也，反倒是一首安慰他姪兒下第的詩。謂不必掛懷，功名如浮名，早日安歇為然。故其謂即此短檠伴人亦有情，何必長檠高照方為然。而自己也早已不讀（不為功名讀）久矣。讀書，只為遮眼，非為功名。何必飛黃然後是，自有安貧至樂者。
五六句，即謂看我東坡考上進士又如何，不過也是這般潦倒；而你呢？姪兒，也為此磋砣半生了。別像韓愈詩中所描寫的那腐儒樣，終老一生還在汲汲於功名。
莫使今時竉，能忘舊時恩。讓短檠獨悲，韓公獨嘆。一朝功名，反棄人性。不如任真淡泊，寧靜致遠之為愈也。
因此，不但不是氣人不讀書，反倒是勸人莫執迷於讀書（其實是假讀書－為功名而讀，非真好讀者也。）不知樓上大大以為然否。這也符合東坡在謫居黃州後所寫出的－－如前後赤壁賦等名篇－－那種領悟過後灑脫自然的精神。

2006-03-27 18:45:29 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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