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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魏書一‧武帝紀)。越、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太祖,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為不可乎?」巽對曰:「逆順有大體,彊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禦國家,其勢弗當也;以劉備而敵曹公,又弗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吾不如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禦曹公乎,則雖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禦曹公乎,則備不為將軍下也。願將軍勿疑。」太祖軍到襄陽,琮舉州降(魏書六‧劉表傳)。
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聞之,遂將其眾去。過襄陽,諸葛亮說先主攻琮,荊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乃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先主。比到當陽,眾十餘萬,輜重數千兩,日行十餘里,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曹公以江陵有軍實,恐先主據之,輕軍到襄陽。聞先主已過,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及於當陽之長阪(蜀書二‧先主傳)。先主聞曹公卒至,棄妻子走,使飛將二十騎拒後。飛拒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翼)德也,可來共決死!」敵皆無敢進者,故遂得免(蜀書六‧張飛傳)。雲身抱弱子,即後主也,保護甘夫人,即後主母也,皆得免難。(蜀書六‧趙雲傳)。先主斜趨漢津,適與羽船會,得濟沔,遇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蜀書二‧先主傳)。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蜀書五‧諸葛亮傳)。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昱料之曰:「孫權新在位,未為海內所憚。曹公無敵於天下,初舉荊州,威震江表,權雖有謀,不能獨當也。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敵也,權必資之以禦我。難解勢分,備資以成,又不可得而殺也。」(魏書十四‧程昱傳)。是時曹公新得表眾,形勢甚盛(吳書二‧吳主傳),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魏書十‧賈詡傳)。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意,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之議也。」權嘆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吳書九‧魯肅傳)。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上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場,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乎?今北上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捨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今又盛寒,馬無蒿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閒,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吳書九‧周瑜傳)。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吳書九‧周瑜傳)。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冑,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彊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彊,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并力拒曹公(蜀書五‧諸葛亮傳),遇於赤壁(吳書九‧周瑜傳)。
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預)備走舸,各繫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威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吳書九‧周瑜傳),嘆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魏書十四‧郭嘉傳),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魏書一‧武帝紀)。
柏壁之戰
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眾同宗將領和追隨他多年的心腹大將簇擁下,登上臨時搭建位於皇城與
宮城間的閱兵大廣場南端、承天門外的木構帥台,親自調兵遣將,頒授兵符帥印。廣場上列陣參
與誓師大典的過萬鄭軍,全屬王世充的親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權的核心力量,故人人士氣高昂,
戰意甚濃。文武百官,分立點將台兩側,足有三百餘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領下,來到張鎮周和楊公卿之旁,三人對視苦笑,曉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殺王
世充一事提也休提。王玄恕安頓好寇仲後,到帥台另一邊加入以王氏宗親為主的行列去。寇仲環
目一掃,認識他的如田瓚、楊慶、郎奉、宋蒙秋等紛紛向他含笑致意;其他不認識者,亦禮貌地
向他頷首點頭,顯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諸將中是無人不識和備受重視的人物。
張鎮周湊到他耳旁低聲道:「誓師大典後,王世充會立即發軍慈澗,我們須另尋機會。」廣場上
雖聚集過萬人,卻是鴉雀無聲,氣氛莊嚴肅穆。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龍椅的王世充,身後站著十多
名親衛高手,貴為太子的王玄應立在他右側,訝道:「王世充在等甚麼?」
張鎮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時。」話猶未已,承天門樓響起鐘聲,眾將士同聲吶喊,呼叫聲浪
直衝宮城上的晴空。王世充志得意滿的長身而起,舉起雙手,待將士歡呼聲逐漸斂收,才高聲陳
辭道:「自隋室傾覆,唐起關中,鄭帝河南,我王世充從沒有北侵之意,現今李淵命次子世民來
犯,欲毀我家園,實是欺人太甚之舉。朕受禪登位……」接著是連串歌頌自己功德的好話。
寇仲聽得直搖頭,只是從王世充的開場白,便曉得他仍只是割據稱雄的心態,比之李閥以一統天
下為己任,明顯給比下去。再沒聽下去的興趣,湊過去低問楊公卿道:「慈澗形勢如何?」楊公
卿亦壓低聲音道:「形勢危急,李閥由秦叔寶和程知節率領的先頭部隊已抵新安,與羅士信的叛
軍會合,隨時進軍慈澗。三人均曾為李密部將,合作上如魚得水,羅土倍又深明我軍虛實,所以
慈澗這場硬仗絕不輕鬆。」
寇仲心中一陣難過,第一仗就要對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寶和程咬金,確是造化弄人。苦笑道:「羅
士信好好的為何要叛鄭投唐?至少該等鄭國出師不利時方投降亦不嫌遲嘛!」楊公卿無奈的道:
「還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覆累事,王世充本來對羅士信非常厚待,後來見李密其他將領亦紛紛來
降,對羅士信不再重視,還下詔命羅土倍回洛陽,擺明是要用其他將領代他鎮守新安,羅士信遂
一怒降唐,令慈澗陷於險境。」
此時王世充說話完畢,在王氏宗將帶領下,鄭軍齊呼「我皇萬歲!大鄭必勝!」掩蓋兩人的對
話。分派軍權和職份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
徐子陵終於明白。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回是怎樣的一回事。且切身體會到師妃暄千方百計阻止石之
軒「復元」的苦心。以前的石之軒身法歸身法,不死印還不死印,兩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
的石之軒,闊別十五年的兩種功法,終重新匯合,結成完美無缺的一個整體,再沒有半點破綻瑕
疵。
石之軒啞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面轟來的那一拳般,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實只是一種高
明的幻術。」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連我這個與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術,其他人
更是不行。
「邪王」石之軒仍是神態悠閒的立在距他半丈許近處,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勁在他臉上轟出個拳頭
般大的窟窿來,可是他卻完全覷不到石之軒有何應變之道。石之軒既在那裡,也似不是在那裡,
正出入於有無之間,動中含靜,靜稟生動。徐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動向。沒有破綻的石
之軒,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後收,化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會合,兩手合攏作蓮花狀,然後十
指波浪般抖動,活似新荷盛放,頗有像能將某種玄妙的奧理釋放出來的秘異意態。這朵以雙手模
擬出來的活蓮花,本身亦是完美無瑕,同被視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軒饒有興緻的審視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蓮花手印,動容道:「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方法應付石某
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終有一天你能成氣候。子陵勿要怪我無情,我是別無選
擇。」左手采前,以迅疾無倫的手法在胸前連續畫出近十個圓圈,大小不一角度各異,古怪詭異
至極點,登時氣勁「環」空。
徐子陵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蓍石之軒的動作,不敢有絲毫遺漏,微笑道:
「邪王若打開始就這麼坦白,豈非不用浪費那麼多唇舌嗎?」
石之軒灑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後,輪到右手撮指成刀,循著某一玄異的路線靈蛇竄
動般恰好穿過剛才虛畫出來十多個氣環每一個的核心,用勁神妙得教人難以相信。如此奇招,徐
子徐作夢亦未想過,千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全給「掛」在石之軒的手腕處,右掌鋒往徐於陵的
蓮花手印疾刺而來,取點是花蕊的正中心。那是最強的一點,亦是最弱的一點。
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捱石之軒掌鋒的戳擊,卻心知肚明無法應付繼之而來十多個充滿殺傷力的
氣環進襲,所以最強的一點,立即淪為最大的破綻弱點。沒有人比徐子陵更瞭解石之軒的厲害,
他普與之多次交鋒,更曾旁觀他全力應付師妃暄和祝玉妍的聯攻,但那仍是有破綻的石之軒,不
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現在般水**融、渾然無間。
徐子陵兩手分開,迅又合攏,當掌心相距約半尺時,左右掌心分別吐出一卷勁氣,合而成螺旋的
氣球,往石之軒刺來的掌鋒迎去。這一下還擊是無計可施下硬被迫出來的。
「蓬!蓬!」氣勁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石之軒掌鋒的勁氣首先將徐子陵震退三步,接著每一個氣
環,均把徐子陵沖得後退一步,徐子陵連續釋放出十多團螺旋氣球,擋到最後一個氣環時,
「砰」的一聲背脊撞上廳內西壁,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仰天笑道:「好!以圓破圓,虧你有此本領。我從噩夢蘇醒過來
後,已將畢生所學融會囊括、化繁為簡於七式之內,名之為『不死七幻』,這是第一幻法『以虛
還實』,取其意而不重其實,千變萬化,你能只傷不死,非常難得。」
徐子陵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內傷經噴血減壓後已大幅減輕,又憑長生氣神奇的療治,故仍能
保持強大的戰鬥力。石之軒這番話傳進耳內,卻令他知道石之軒不但回復精神分裂前的原狀,更
作出突破,創出「不死七幻」的奇功。只是第一幻他便擋得這麼辛苦,其他六幻他能憑甚麼捱得
過去?但又隱隱感到此為石之軒的心理戰術,務要瓦解自己的鬥志,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
中其下懷。他是絕跑不過石之軒的不死幻的。
石之軒看似從容瀟灑,事實上他的勁氣將他緊鎖籠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軒有「借氣窺敵」的
本領,自己體內任何真氣變化,均瞞不過他,他徐子陵稍有異動,不論反擊或逃遁,只招來針對
性的致命攻擊。不幸地他再不能從氣勁接觸中反窺對手動靜,因為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再無隙可
尋,無虛可窺。這種形勢若不能改變,明年今日將是他的週年忌辰。
徐子陵情願面對畢玄,也不願對上石之軒。倏忽間他把體內真氣保持在絕對的靜態,從容笑道:
「邪王請賜招!」石之軒露出訝色,皺眉道:「子陵高明之處,確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
我若不能一鼓作氣,根本無法狠下心腸。」
勁氣忽消。徐子陵只覺虛虛蕩蕩,生出無處落實的難過感覺,心中叫糟,石之軒像從有轉無,再
從無轉有般出現身前五尺許近處,右手采出中指,往他眉心點至。短短的距離內,石之軒的手法
卻是變化萬千,每一剎那都作著微妙精奇的改變,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個變化,都是應指敗亡
的悲慘結局,且每一個變化都造成一個幻覺,令人再分不出甚麼是真,甚麼是假。
寇仲隨楊公卿的隊伍出發,開赴慈澗。楊公卿本部有五千餘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
以王世充對人的多疑,亦不敢動楊公卿這支部隊,例如以別人取代楊公卿等舉措,因為那只會立
即惹來兵變。楊公卿本是著名的起義軍領袖,後來投誠王世充,故地位特殊。
這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隊伍駐紮在洛陽城西洛水東岸,寇仲和楊公卿兩人輕騎出城,拔營起
行,成為王世充開往慈澗的先鋒軍。張鎮周則另有任務,被派往守慈澗以南的壽安。若慈澗失
陷,壽安是最有可能被攻擊的另一重鎮。
王世充擺明在安撫這兩位最重要的將領,明知兩人交情甚篤,故將楊公卿安排在身旁,那張鎮周
若想反叛,亦須三思。他肯讓寇仲與楊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著,因為寇仲是絕不會向李世民投
降的人,只是沒想過楊公卿早暗裡向寇仲稱臣而已。
對兵權職份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將領為主,外姓將領為輔。以楚王王世偉、太子王玄應、
齊王王世惲、漢王王玄恕、魯王王道徇五將鎮守洛陽。東線最重要的虎牢由莉王王行本負責,附
近重要的城池則出揚慶守管川、魏陸守榮陽、王雄守鄭陽、王要漢守汴州。這些將領大部份都是
從舊隋隨他過來的,又成與他有密切關系,例如楊慶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
另一個比較特別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陽,與錢獨關聯合堅守這洛陽最南面的重鎮,俾能與
朱粲互相呼應。其他有實力的大將如段達、單雄信、邴元真、陳智略、郭善才、跋野綱均被策封
為各種銜頭的大將軍,由王世充統御出征。
更厲害的一著是王世充公佈全軍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將領張志方是有資格為他傳遞詔令
的使者,此著可見王世充的老謀深算,免去因手下叛變假傳旨意之禍。楊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
五千軍馬分作前、中、後三軍,互相呼應,又派快馬先行,占領往慈澗沿途的掣高點,確保行軍
的安全。
寇仲與楊公卿在中軍並騎而行,均有點意興闌珊,沒有談笑的心情。寇仲歎道:「楊公對王世充
這人知得多少?」楊公卿皺眉道:「你指哪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隊頭延綿不絕的兵馬,沉聲道:「我是指他的出身來歷,他既是胡人,為何
煬帝仍肯重用他?」楊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聽人說過他本姓支,屬西域哪一胡族恐怕沒人
曉得。他的老爹幼時隨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於煬帝為何會重用他,應與他拍馬屁的工夫
有關,對嗎?哈!」
寇仲聽出他語氣裡對王世充的憎厭鄙視,歎道:「然則楊公你為何肯為他效力呢?」楊公卿臉色
一沉,滿懷感觸的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但自從鬥垮獨孤閥,更趕跑你,兼之大勝李
密,便整個人都變了,且變得教人難以相信。若當年他就是如今這副嘴臉,我寧願自盡亦不會降
他。」
接著往寇仲瞧來,目光閃閃,壓低聲音道:「少帥不是說過要我盡量保存實力嗎?」寇仲暗吃一
驚,低聲道:「你不是想現在就掉頭開溜吧?」
楊公卿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少帥一言可決。」寇仲的心臟「霍霍」躍動,又頹然搖頭,
道:「若我們這樣開溜,保證張鎮周第一個開城迎接唐軍,而王世充則陣腳大亂,被李世民勢如
破竹的席捲而來,那時我們的彭梁能捱得多久?」
楊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只是要我和眾兄弟為王世充這卑鄙小人賣命,太不值
得!」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為王世充,而是為自己的存亡奮鬥。我有另一個較能兼顧楊公感
受的提議:就是假設我們能把李世民迫回新安,我們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楊公卿淡淡道:「你到過慈澗嗎?」寇仲聞弦歌知雅意,駭然道:「慈澗不是洛陽南最重要的軍
事重鎮嗎?」
楊公卿歎道:「王世充一直想聯李淵對付竇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關中作皇妃,又為表示友好,
所以沒有對慈澗大造防禦工事。加強慈澗與諸城間的軍防是破李密後的事,故此慈澗的城防遠及
不上虎牢或襄陽,比之奶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里,處於丘陵平野之地,無險可守。
我們若要擊退李世民,只能與他在城外決戰。」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心忖今趟王世充能發往慈澗戰場的軍隊,包括楊公卿的兵員在內,只在三萬
之數,其他人須駐守各戰略要點,以應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軍的威脅進犯。至此才深切體會到李
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無法集中全力迎擊他的主力。
楊公卿沉聲道:「李世民天策府諸將悍勇無倫,所部玄甲鐵騎雖只三千餘人,卻有『天兵』之
稱,雜在唐軍中往往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突破力,薛舉和劉武周均因此吃大虧。今趟慈澗之戰李
世民有壓倒性的兵力,又因羅士信的投降而對慈澗和我方的形勢瞭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後援補
充,少帥認為尚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鑿穿戰術,如讓李世民的勇將天兵對王軍來個鑿穿,不但慈澗難保,三萬大軍能
有多少人逃返洛陽亦成問題。楊公卿續道:「所以若我們現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設法在李世民大
軍壓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應是明智之舉。」
寇仲呼吸沉重起來,好一會才斷然道:「我們絕不能就這樣放棄洛陽,因為那不但牽涉到巴蜀的
未來動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態。在我看來,洛陽之戰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敗仗
的機會,在形勢危急下,我有把握說動竇建德南下來援,我的少帥軍亦可藉機發揮作用。慈澗之
戰,我們不能退縮,否則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我們要打的是損耗戰,李世民勞師遠征,無論補
給如何完善,人總是會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澗之戰,向李世民證明我寇仲並非易與之輩。王世充
不是封我作甚麼他娘的護駕軍師嗎?兵權雖欠奉,但在千軍萬馬對壘沙場之際,哪到他不聽我的
話。」
楊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帥所言,你若與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無人不懼的寇
少帥。」
第二章 死中求生
瞧著石之軒變化無窮的一指戳至,指風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氣勁強弱分佈又不斷微妙改動,使人
防不勝防,擋無可擋。徐子陵心中第一個念頭,是貼牆往橫滑移開去,來個避之則吉。可是石之
軒接踵而來攻勢如何應付?現在眼睜睜瞧著石之軒一指攻至,仍難以掌握其變化,何況放倉皇退
避之時。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的在他心中掠過,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斷變化,以應付石之軒鬼神莫測
的玄妙手法。表面看來兩人似是旗鼓相當,但徐子陵卻曉得是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因為他每一
個變化都是應石之軒新的變化而生,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
眼看指掌交擊,石之軒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長指擺掃,徐子陵想應變時,時間已不容許。指
尖掃打掌鋒。徐子陵如給萬斤大鐵槌重重敲擊,整條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時麻木至不覺疼痛,至此
始知石之軒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累,已硬給掃得貼牆往右百跌開去,噴出第二口鮮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勢,將沒可能且更無力擋格石之軒的乘勝追擊。人急智生下,忙逆
轉體內受石之軒指勁驅動的真氣,竟貼牆上升,後腳猛撐,離牆斜衝上小廳主梁的位置。石之軒
運掌橫劈,擊在他剛才所立位置的空處,及牆而止,還保持那個姿勢,怪異至極點,顯是徐子陵
此著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落往另一邊牆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軒。每個翻騰,他體內長生氣都運轉一
遍,療治體內傷勢,到足踏實地時,他右手回復感覺,陣陣發痛。窗外陽光漫天,充滿生氣和光
明,與廳內瀰漫殺機的空間有如兩個天地,對徐子陵更生出龐大的誘惑力。若他穿窗逃逸,石之
軒該不敢在通衢大道,眾目睽睽下追殺他吧?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攻來,只凝視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
認老也不行。子陵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說罷收回手掌,負手轉身目光投往徐子陵臨窗而立的
背影。
徐子陵靈光乍閃,石之軒分明是予機會自己逃走,再憑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牆逃命之前把他截
殺,否則就應繼續出手。但他為何採取這樣的策略?唯一的解釋是他因玉石俱焚而來的傷創仍未
完全痊癒,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總要有一段時間凝累魔功,否則會牽動傷勢。這或者是他徐子
陵的一線生機。
除子陵綾緩轉過身來,淡然自若道:「邪王這一指又有甚麼名堂。」石之軒負手舉步,好整以暇
的來到廳心圓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這是七幻裡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
巧對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接著輕歎一口氣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動程往巴蜀好嗎?只
要你能立誓從此隱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軒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湧起石之軒言不由衷的感覺,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軒的心意。因為以石之軒的聰明才
智,該清楚徐子陵是絕不受恐嚇威迫的那類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長伴石青璇,就
不該有最後的一句。這是否表示石之軒在拖延時間,好在不影響傷勢的情況下,提聚功力,準備
另一個可擊殺徐子陵的猛烈攻勢。
徐子陵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獵獵作響,無風自拂,雙目瞪明清澈,凝定在石之
軒身上,不放過他任何細微動靜,沉聲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說話時一手負後,另一
手采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石之軒仰天笑道:「我石之軒從不用回答無禮的問題。
你天份雖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師妃暄尚有不及,好話說盡,放馬過來!」
徐子陵冷叱一聲,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氣勁從掌心吐出,以迅雷激電的高速,橫過丈許空間,照
石之軒面門印去。這是寶瓶印氣的進一步提升,從一束化作一球,比拳頭還小,更高度集中,更
難抗禦。這是給石之軒迫出來的臨時創作。經過塞外之行的修練,徐子陵無論在心法和功力上均
有長足的進展,長生氣與和氏璧及邪帝捨利的異氣渾融一體,成為古今未有的真氣,能隨心所
欲,變化萬千。
石之軒的說話,今他更肯定剛才這邪王對自己連施殺著,極可能早牽動內傷,所以故意貶低他的
武功,又指他不及師妃暄,事實只是要使他動氣。石之軒冷哼一聲,仍安坐不動,張口吐出一股
氣箭,刺往圓球。徐子陵右掌稍移,寶瓶氣球竟改變方向,先往外彎出,堪堪避過氣箭,改往石
之軒左臉頰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軒顯是想不到徐子陵兩度受傷後,仍有此駭人之極的能耐,終於坐不穩椅子,倏地仰身往
後,一個翻騰,以毫釐之差避過寶瓶氣球,落往廳子另一邊。寶瓶氣球凝定半空。徐子陵剛閃過
擊空射至約氣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趕上來揮掌輕飄飄似是全無力道的拍擊凝在半空的寶瓶
氣球。
寶瓶氣球如有實質的發出破空呼嘯聲,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纏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軒追去。
時間角度拿捏得天衣無縫,石之軒觸地的一刻,正是勁氣襲體之時。交戰至此,徐子陵首次搶得
主動和上風,卻是得來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軒確是內傷未愈,他絕不敢孤注一擲的以全身勁力凝
聚成這寶瓶氣球,為自己的存亡豪賭一舖。
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再一聲冷哼,採指疾戳。氣球再非直線前進,在空中畫出弧線,往石之軒
印去。「波」!勁氣爆破,氣勁卷颼。任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如何厲害,也無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
且螺旋急轉,本身自成一體,排斥外氣,殺傷力極強的氣勁,所以只能以硬碰硬,與徐子陵硬拚
一招。
徐子陵看似終尋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門,可惜只能在石之軒內傷未癒的情況下施展,因為以石之
軒的絕世魔功,在正常的情況下自可輕易硬架他的氣球,那時徐子陵由於真氣損耗過鉅,將無以
為繼,敗得更快。離石之軒近兩丈的徐子陵應指渾體劇震,噴出交戰以來第一口鮮血,蹌踉跌
退。石之軒則慘哼一聲,臉色轉白,往後斜飛,「簫」的一聲穿窗而出,閃後沒進外面陽光普照
的天地。
徐子陵「咕咚」一聲坐倒地上,渾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徐子陵被啟門聲驚醒過來,此時體內
激盪的真氣平復下來,進入逐漸康復的過程。且聞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辨認得是生死未卜
的侯希白獨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門瞥見徐子陵盤腿坐在地上,廳內處處血漬,大吃一驚,撲到徐子陵背後,手掌按上他
背心,輸入真氣,駭然道:「甚麼人這麼厲害,竟把子陵打成這個模樣?」徐子陵苦笑道:「除
你的石師外尚有何人?」
侯希白道:「若是石師的話,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這裡喘?」徐子陵沉聲道:「婠婠猜
得不錯,你的石師仍是內傷未癒。否則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們時間無多,一旦他功
力盡復,我和你將沒命離開長安,所以討香大計必須火速進行。」侯希白俊臉一沉,皺眉道:
「照你估計,石師需多久才能復原?」
徐子陵頹然道:「你的石師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明知他內傷未癒,仍沒法摸著他的底
子。」得侯希白真氣助療,徐子陵容色與傷勢均大有改善。徐子陵問道:「這叫錯有錯著,我還
以為你給他宰掉,所以不顧後果的主動出手,否則情況更不敢想像。」
侯希白感動的道:「你該主動逃走才對,石師絕不願驚動李閥的人,故逃到街上會安全很多。以
前我是睡覺的高手,倒在床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現在則失去這能力,只好四處打聽消息,藉以消
遣該用來睡覺的時間。嘿!我懷疑楊虛彥已離長安,卻不知他滾到哪裡去。」徐子陵一征道:
「這小子神出鬼沒行跡詭秘,你見不到他並不代表他不在長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對面盤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小楊的花園那幾
株由他親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這兩天都改為由下人侍候。你猜這小子到哪裡去了?」徐子陵
苦笑道:「我怎曉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陽去。」徐子陵一震道:「洛陽?」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楊是到洛陽去,且是奉石師之命,要到洛陽行刺我們的兄弟『少
帥』寇仲。因為你已來了長安,若你在寇仲身邊,楊虛彥絕對無機可乘。」徐子陵肯定的道:
「寇仲今趟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楊虛彥想殺他只是癡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卻不像你那麼信心十足。楊虛彥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
握時機。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試想在以下的一種情況:洛陽外圍所有城池均
被攻陷,李世民率軍狂攻洛陽,仲少奮不顧身日夜守城,終至筋疲力竭,而養精蓄銳的楊虛彥則
趁城內亂成一片,烽煙蔽天的一刻扮成守軍,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說下去,你這小子原來說起故事來懂這麼繪影繪聲的,石之軒為何要殺寇
仲,少帥軍和洛陽王軍的瓦解對他有甚麼好處?」
侯希白歎道:「師傅是縱橫家,常言智謀比千軍萬馬更厲害,他的心性雖注定他非是縱橫沙場的
人材,可是若論權謀手段,卻數不出有那個能及得上他。這幾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對我說過的
話,大概地把他的謀策理出一個輪廓,照我看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所以能猜到楊虛彥要去刺殺寇
仲。他剛才想殺你,恰好證實我的想法。」徐子陵茫然問道:「此話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師是深謀遠慮的人,當年以巧計傾覆大隋的天
下,不可能沒有後著,而他的後著就是李淵,他更摸通摸透李淵的性格和弱點,分別把兩只重要
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楊虛彥和尹德妃。」
徐子陵點頭道:「他對李淵看得非常準確,李淵現在已成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礙
是李世民,假設李淵不是違諾改立李建成為繼承人,你石師的心血將盡付東流。然則既有尹德
妃,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宮?」
侯希白沉聲道:「因為尹德妃未能為年事已高的李淵生兒子,董淑妮近誕之兒正好填補此一缺
陷。至於那嬰兒是否真是李淵的兒子,就要董淑妮自己才曉得。楊虛彥意圖害死張婕妤,正是為
董淑妮爭寵的手段。」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皺眉道:「你這些推測合情合理,但與除去找和寇
仲有甚麼關系?」
侯希白道:「當然大有關係,李閥愈早得到天下,對石師的陰謀愈是有利。最理想是李世民破洛
陽時以身殉戰,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戰功成果。因統一之戰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勢將不
斷增加。石師只要能控制李淵,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轉而互相爭鬥,石師更將有機可乘,混
水摸魚的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時只要把董淑妮的兒子捧出來作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聖門作
強大後盾,誰能與抗?」
徐子陵不得不點頭道:「這事確非沒有可能。」
侯希白興奮起來,道:「雖然其中尚有很多細節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該是這樣子,所以石師
最顧忌的人是寇仲,一來因他刀法蓋世,在一般情況下除石師親自出馬再沒有人能收拾他,更因
他有石師最顧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後支持,就算石師通過建成或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
寇仲的反擊力卻不容輕估。又試想以下的情況:世民與建成、元吉之爭,變成元吉與建成之爭,
而寇仲則以為李世民抱不平討伐李家和聖門作號召,得到慈航靜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
會是怎樣一番情況?首先天策府諸將會全靠往寇仲這邊去,對嗎?」
徐子陵歎道:「我要到洛陽打個轉,唉!我究竟該勸寇仲退出這場爭天下之戰還是應請他繼續堅
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嗎?」侯希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道:「何不再化身為『霸刀』岳山,把李
淵這多情的老頑固點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先不說李淵是否肯聽岳山的話,這種管人家事的行為絕不合岳
山的性格。現在他該往嶺南找宋缺決戰才合理。」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麼這裡的事怎麼
辦,難道要我假作失琮只扮司徒福榮,小弟對典當業可沒像你般好學。」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趕路,一來一回將是五、六天光景,回來時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
榮,有甚麼問題?」侯希白道:「你真那麼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陽不顧嗎?」
徐子陵雙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語調卻非常平靜,道:「現在再非顧及個人得失的時候,寇仲既作
出他自己的選擇,他就要面對所選擇的命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們已受夠
苦!再經不起摧殘。若讓你石師陰謀得逞,天下尚不知亂至何時?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更
希望清楚你的立場。」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盤托上,還不清楚表明立場嗎?唉!坦白說,直至剛才知道
你老哥為我不顧生死血戰石師,我始能下此一決定,先前我還打定主意不捲入石師的事情內,他
要殺我殺個夠吧!」
徐子陵探手抓著他眉頭道:「我現在必須立即趕往洛陽,其他事例如聯絡李靖和陳甫則改由你代
勞,記著這再非個人榮辱,而是關乎到天下蒼生。中原若亂下去,突厥大軍南來之日,將是我們
淪為亡國奴的時刻。」侯希白雙目射出堅定神色,斷然點頭,道:「子陵即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紀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來後才好處理。
第三章 友敵難分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
守將右游擊大將軍郭善才大喜出迎。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
城,有險可恃,故采立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
右兩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於日大
底小,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
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只在離城兩里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世民大軍作好
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楊公卿、寇仲率親兵赴前線察敵,在離
敵營半里許處一座小丘頂上遙觀敵寨的情況。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楊公卿歎道:「只看敵方營寨的佈置,便知羅士信、秦叔寶和程知節
是精於兵法的將才,只可惜投誠李世民,否則若能為我所用,可大增勝算。」
寇仲點頭同意,立營之要,是為達到「自固」和「扼敵」兩大軍事目標。不但是宿營地和指揮
部,保障安全的庇護所,儲備糧草和器械的供應站,更是扼據戰略要點,阻止敵人進犯的軍事要
塞。對方能踞高地,擇要隘,於此慈澗、新安兩城間的四通之地立營建寨,既對慈澗構成威脅,
又令他們無法進逼新安,收復失地,正深合「下營之法,擇地為先」的要旨。
在楊公卿另一邊他的頭號心腹年青大將麻常道:「他們立的是方營陣,看其佈局,該可以受任何
一個方向的攻擊,本身且能互相支援,達到營中有營、隊中有隊的要旨。若我們向他們發動攻
擊,會正中其下懷,無任歡迎。」
寇仲審視立在將高地佔據連綿近半里的敵寨,營內炊煙四起,隱見敵騎馳出寨門,遙向他們指點
說話,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點,咦!那不是秦叔寶和程咬金?」楊公卿和麻常凝神望
去,果然看到從寨門陸續撩出的騎士中,秦程兩人赫然在內。
寇仲心中湧起萬般滋味,暗想若這兩位「兄弟」率兵來襲,自己該掉頭走,還是憑自己的身手刀
法,借此良機斬殺這兩員猛將於千軍萬馬之中?後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慄,他怎狠得下這般心腸。
麻常低喝道:「來哩!」遠方寨門的秦叔寶和程咬金排眾而出,策騎衝下丘坡,快馬加鞭,朝他
們立身的小丘筆直奔來,沒有半個隨從。楊公卿一眾近百親兵立即緊張起來,手都按到刀劍和弓
弦處,只待頭子發令。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千萬不要動手,他們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們有甚麼話要說。」一
夾馬腹,奔下丘坡往他們迎去,把楊公卿等留在後方。
雙方迅速接近。程咬金隔遠喝道:「好小子!竟淪落至當王世充那兔崽子的先鋒,還有臉目見我
們嗎?」雙方在近處勒馬收韁相遇。秦叔寶從馬上探過身來,緊握寇仲雙手,神色凝重的道:
「好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
寇仲苦笑道:「你們好像今天才認識我?」程咬金催騎來到他另一邊,伸右手抓著他左肩胛,怒
道:「信不信我將你廢掉,他娘的!你那時曾教我們如何反抗王世充,現在翹翹屁股卻又去向王
世充投誠效力,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秦叔寶皺眉道:「老程給我放開你骯髒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見面就動粗?惹怒少帥保證你以後
只能單臂上戰場,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賣弄花式。」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
重,我絕不會還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罵一輪粗話。秦叔寶歎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處
境,只是與王世充這種卑鄙小人合作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是為你設想。」程咬金憤然道:
「憑你那區區數萬少帥軍,其中至少一半只適合在家吃奶和帶孩子,與我大唐軍硬撼根本是不自
量力,不信的話可到我們營寨看看。」
寇仲雖不住被程咬金臭罵甚至侮辱,卻不但不以為忤,且心中湧起友情的溫暖,苦笑道:「既然
如此,為何你們不來助我攪好少帥軍,卻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現在則來數我的不是。」秦叔寶
不悅道:「你怎能怪我們?那時你的少帥軍軍不成軍,不成氣候,我們又敬重李靖是胸懷救國濟
民大志的好漢子。大丈夫立身於世,自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聲,沉聲接道:「環顧中土,誰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達大度,知機的就投到我
們這邊來,一齊打破王世充的卵蛋。」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
會考慮兩位老哥的提議,因為說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過兄弟。可是現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
李淵,合法的繼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一旦你們的主子失去利用價值,將是
鳥盡弓藏長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長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錯。」
秦叔寶歎道:「我們早知勸不動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陽之戰,因為王世充根本沒有機會。
羅士信和李君羨的降唐,難道還不能給你清楚的放示?」程咬金移轉方向,一把抓著**兒的韁
索,氣呼呼的道:「來!到我們處看看,你小寇仲並不是第一天到軍隊來混的鶵兒,該有眼睛看
出誰更有勝算。」
寇伸大吃一驚,勒馬道:「老程你似乎忘記我是你們唐軍必欲斬殺的敵人!」程咬金怒道:「你
當我是甚麼人,既敢把你請回寨內,當然能保證你的安全。」
寇仲皺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敵人嗎?」秦叔寶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這種不識大體
的混蛋,我們就不會口服心服的為他賣命。****,你寇少帥執迷不悟,大家就在戰場上見個
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飽一頓黃湯才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豪氣狂湧,道:「好!不過先要讓我回去向老楊交待兩句,才逍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大唐兵是
否人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哈!」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
感觸。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軍隊所
需的船隊之一。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在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
耗李閥大部份的存糧。
唐室兵制是戰爭時徵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是終生服役
外,其他戌務均是輪番值勤。像今趟發兵十餘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面失去十多萬壯丁,對農作
收穫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支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求,對民生打擊極鉅,即使以
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
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戰爭的禍害確今人不敢深想。
甚麼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璇,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會
否亦狠心殺死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他腦海裡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
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山居的隔簾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艷,獨尊堡憑
窗的簫奏,恨不得立刻拋開一切,趕到幽林小築保護她,乖乖的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裡,再不
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仇殺和門爭。
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軒重傷未癒,更要應付魔
門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谷。但他真可以解決正
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為隔,高地為
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只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
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哄動全營,但由於唐軍軍紀極
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帶著濃烈的敵
意。只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只是一盤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
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似點樣兒。
踏進寨門百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潛來此地,勘
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
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自家知自家
事,他只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只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覆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人近則易受攻
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
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
曉得是甚麼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今趟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膽氣精
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有力無膽
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三人漫行邊說,所到之處靠向管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只懂向利益看,我們大唐行的是府兵
制,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
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麼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云:兵以何為勝,以治為勝。且必須治
強盛之軍。如兵還要懂用人,其書又云: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
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
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
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你這小子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志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不客氣,但均
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制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
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定的統帥控制,更難向某個人效
忠,只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
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你們要我說多
少趟才明白我的為難處。」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隔遠哈哈笑
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
唐的事,人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
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
弟。」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只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廝殺,全憑將帥士
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將領,士無鬥志,寇少帥是聰明人,怎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於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連戰:不
和於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
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只能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
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
如其實。」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那麼遠滾那麼遠,我不是要維護自己的兄弟,
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的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阮青大感錯愕,
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道:「秦將軍的話就等若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阮青臉上血色退盡,羞慚
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
任何一項已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他娘的一個痛快。最理想是把
你灌得不醒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哈!」眾人興高采烈的入帳去。
第四章 斬草除根
寇仲返回營地,城上城下燈火通明,挖壕等防禦工程仍在火熱地進行,不因黑夜的來臨停頓。最
觸目是在外圍處建起八座一局達五丈的木架哨樓,頂處分兩層,每層箭樓上各有八名箭手守衛。
麻常正在指揮手下工作,見寇仲回來,忍不住問道:「有沒有跟他們打起來,咦!少帥不是剛喝
過酒吧?」寇仲搭著他眉頭往主帳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卻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靈,我
只喝過三杯吧!」
麻常訝道:「李世民一向治軍極嚴,軍中禁酒,怎會有酒供應?」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傢
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後一罈珍藏,哈!他娘的,所以上帥帳時這傢伙要親自監督,務要分毫不
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羅四個人躲在帳內偷偷喝酒,不知多麼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該是和我少時躲在房內夜讀禁書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將軍在帥帳內。今晚我
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羅士信的作風,今晚必來偷襲、燒幾個營帳示威,那叫我門的兵力比
他差上一截。」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羅怎都要給我一點面子,不是說他和我有什麼交情,嚴
格來說應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規模的襲擊,只會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肅然致敬,道:「少帥所言甚是,末將完全同意。」寇仲揭帳而入,解下
盔甲的楊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邊几子燒著一爐檀香,弄得滿帳芬芳,另一邊几子
放著一杯熱茶和幾支杯子。這大將神態悠閒,見他回來微笑道:「來!喝一杯熱茶再說。」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過楊公卿斟滿遞來的熱茶,笑道:「想不到楊公在戰場上仍這麼懂享受生
活。」楊公卿歎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緊張的獨門秘方。對我來說,睡不著覺才是兵家大
忌。待會我還要和麻常輪班,不休息鬆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楊公即管睡他娘一個日上三竿,輪班的事,由我代勞便成。」楊公卿搖頭道:「外面
全是追隨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們發覺我偷懶不與他們同甘共苦,心裡會很不舒服。你們談出什
麼結果來?」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什麼結果?唐室領頭的人是李淵,太子是李建成。」楊公卿冷哼道:「李
建成!」
寇仲見他雙目射出熾熱的仇恨,如他憶起舊恨,岔開道:「但羅士信確是個智勇兼備了不起的將
才,不易應付。」目光落到杯內深綠的茶水裡,心中劇震,醒悟到他正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中,
因為他已失去戰勝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聰明的愚頑出乎他意料之外,與竇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陣腳大亂;而李世民挾柏壁之勝
的餘威東來,新安因羅士信歸唐失守,加上外姓諸將密謀行刺王世充,內外交困的鄭國就像一艘
正不斷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獨木難支的頹喪感覺。還有較早前被秦叔寶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
營,深切感受到唐兵軍紀之嚴、士氣的高昂和唐將對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毀了他僅餘下的
少許鬥志。若他保持著這種心態,慈澗一戰必敗無疑。
寇仲暗裡冒出一身冷汗,以往無論千軍萬馬的大會戰,又或單打獨鬥的事雄決勝,他能以弱勝強
全仗對自己的信心和強大的鬥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戰略與刀道融會淋漓盡致的
發揮出來,爭取勝利。所以現在他必須回復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勢下創造出不可能的成果,視千
軍萬馬的交戰如棋奕,始能有勝望。
楊公卿的說話傳入他耳內道:「羅士信當然不好應付,秦叔寶和程知節又豈是易與?明天王世充
的大軍來時,若我沒有料錯,王世充會迫我們為他打頭陣進攻他們的營寨,白白犧牲大批兒
郎。」寇仲啞然失笑道:「好一個大蠢材!」
正要續說下去,麻常的聲昔在帳外響起道:「美胡姬求見少帥。」寇仲與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應
道:「快請她進來。」
麻常道:「她想在帳外見少帥。」楊公卿皺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什麼話要說的?小心點,她
始終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楊公卿眉頭,示意他放心,揭帳而出,麻常道:「少帥請隨我來。」領路前行。玲瓏嬌
的倩影出現在營地外圍邊沿處,寇仲一手輕拍麻常,道:「麻將軍回去辦事,由我應付她便
成。」
麻常領命去後,寇仲朝玲瓏嬌舉步走去,自那晚她在榮府放火助他逃跑,他與她一直沒有聯絡,
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許陌生疏離的感覺,可能因受楊公卿說話的影響,又或因她這時望向他
的眼神。
兩人終於臉臉相對。在星光月色下,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幾分神秘美。玲瓏嬌低聲道:「隨我
來!」展開身法,往營地外的暗黑掠去。寇仲緊隨她身後,百奔到慈澗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
山野,密林內現出一道溪流,寧靜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瓏嬌在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還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道:「李世民已從黃河登岸,若
連夜行軍,明天可抵此處。」寇仲一呆道:「這小子來得真快。」
玲瓏嬌朝他瞧來,秀眸異光閃閃,道:「他的船隊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陸,
其他船支繼續朝東航行,估計李世民的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
陽。」
寇仲搖頭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員不會直撲洛陽,而是部署對洛陽外圍城市的攻擊,最有可能是
洛陽東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應洛陽所需的重要糧倉,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
攻陷回洛,可與對岸的河陽隔河呼應,截斷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於控制下,更可作為
進攻另一糧倉洛口的後援基地,從而進犯虎牢,李世民這一著真厲害。」玲瓏嬌把目光投在淌流
著的溪水,輕輕道:「我只希望洛陽之戰能快點結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贏還是輸呢?」玲瓏嬌不耐煩的道:「我不願想這個問題。」
寇仲訝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說過關於大明尊教的事?」玲瓏嬌突然激動起來,急喘兩口氣,搖
頭道:「不要問我,洛陽之戰不論誰勝誰負,我已完成娘對我的囑咐。現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
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采石的事,我也沒能力去管。」
寇仲曉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曹大吵一場,所以變得如此心灰意冷,憐意大生,柔聲道:「嬌小姐若
要離開,何不立即離開,只要我寇仲死不去,終有一天會為小姐取得五采石,送到小姐手上。
哈!我也想到龜茲見識一下。」玲瓏嬌輕歎道:「我現在仍未到走的時刻。」說罷長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來,愕然道:「就只說這幾句話?」玲瓏嬌聳肩道:「還不夠嗎?本來我是找楊公
卿的,知你在那裡,忍不住和你說兩句,你代人家通知楊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皺眉道:「你要到那裡去?」玲瓏嬌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心點,王
世充對你是不懷好意的。」
寇仲瞧著她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暗歎一口氣,他幾可肯定李世民的大軍正往慈澗迫來,明天將
會是艱難的一天。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護,附在一艘運送軍事物資的大船底部,從水路偷出潼關,出關後,棄船登
岸,往慈澗趕去。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陽,幸好偷聽船上衛兵的說話,曉得李世民正率大軍進
犯慈澗,遂作出改變。他腦海中不住浮現石青璇的倩影,師妃暄則似變得在遙不可及的遠處。原
因可能是基於他對石之軒生出恐懼,更可能是因他對石青璇的關心和思念。
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愛慕的女子,對師妃暄他非是沒有愛慕之意,卻由於她身份特殊,使他不
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間愛戀